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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靜!肅靜!”一個穿著黑袍的矮胖男人莊嚴地大聲維持秩序,用頭鑲王冠的手杖敲著硬木地板,以引起人們的注意,接著大聲喊道,“上帝與國王同在!”

人們剛剛坐好,一個戴著銀色齊肩假髮,穿著鑲毛皮邊紅袍的矮胖子,坐到了法官席上。他就是奧斯卡·貝得利·達利男爵,巴哈馬首席大法官。他已經六十多歲了,不過看起來鶴髮童顏,容光煥發。可惜他那張又圓又光滑的孩子臉被兩道黑眉毛破壞了。據黑格斯說,達利暴躁又刻薄,他那“點火就著”、“剖雞取蛋”的脾氣早就名聲在外了。不過,他的外表卻很和善,向人群投來了一個莊重又親切的微笑。

人群擁擠而混亂:無論是在法庭中間、兩側還是後邊的過道上,都塞滿了靠背椅、簡易椅和木頭摺疊椅。那些有錢人在開庭一小時前就派傭人來佔座位了。觀眾有一半以上都是當地黑人,這些黑人可不會把座位讓給任何人。

在這熱帶的巴哈馬,早晨的空氣就很悶熱了,天花板上風扇轉動的聲音也蓋不住蒼蠅的嗡嗡聲。法庭的審判程式完全是英國式的,法官謹守條文。這次開庭和初審的區別僅僅在於,這次有陪審團。陪審團成員都是白人,男性,而且大多是商人,主席是個雜貨商。

除此之外,別的都一樣:緊挨著法庭的是兩張擠滿人的桌子,加登和幾個其他新聞機構的記者搶佔了最有利的地形,以便及時地捕捉每一細節變化。英俊的黑格斯自信地端坐著,儘管他信任的助手韋·宜·卡蘭德(一個外表帥氣、喜好誇耀的漂亮混血兒)只不過是個才智平平的律師而已。面板黝黑的阿德雷坐在鬱鬱寡歡的大律師哈利那身邊。哈利那長著鬈曲小鬍子的長臉淡無表情、肌肉僵硬,他緩緩掃視法庭,儼然是這裡的主人。

而弗來迪呢?他坐在桃花心木的囚籠裡面,無聊地咬著一根火柴。他穿著一件淡藍色的西服,領帶的顏色就像巴哈馬的陽光那麼輕快,能夠表明他是被告的只有他的蒼白。這個原本就身材瘦高的伯爵顯得更清瘦了。儘管他努力地保持著灑脫的舉動和自信的微笑,並向熟人頑皮地眨眼,可是他看上去還是像個骷髏。

阿德雷首先發難,他發表了一個冗長的演說。不過坦白地說,他的論說倒也有力。他把使聽眾感到困惑的種種情形加以整理,呈現出一個清楚的來龍去脈,強調了弗來迪的“令人絕望的財政狀況”,和他對哈利先生的“刻骨憎恨”。

“謀殺的細節,”他用決斷的、比英國人還英國人的口吻說,“比在我們這塊美麗的土地上以前發生的所有的罪惡和壞事還要駭人聽聞。”他的聲音也頗具表演性地提高了,增加了某些戲劇化的氛圍。

“謀殺是謀殺,生活是生活,”他說,“可是這起謀殺,就像莎士比亞說的‘像地獄一樣黑暗,像夜晚一樣無光’……這種變態行為只能源於一顆絕望、奇怪又冷酷的心……這顆心和正常人不一樣,它完全背離了人道,也玷汙了我們這塊平靜而美好的土地。”

“真是一篇不錯的浮華文章。”我想,他強調了“不一樣”這個詞,語言修飾得不錯。

阿德雷手提黑袍,帶著一種極其自然的優雅在法庭內昂首闊步,極具表演性地向陪審團討好。他那滔滔不絕、鏗鏘有力的語言,非常有感染力,使這場鬧劇變得更有可信性。

“讓罪犯得到應有的懲罰吧,”他對好似被催了眠的陪審團說,“無須害怕或偏袒,你知道你所做的會使上帝滿意,使你的良心安寧,又維護了法律的莊嚴與正義!”

他重重地坐下,脖子繃直,昂首挺胸,好像一個英雄。

這篇華而不實的序言引起了騷動。之後,是大家都知道的攝影師和法醫提供的證詞,瑪喬麗·布里斯托爾也出庭作了證。她穿著帶花卉圖案的裙子,戴著木珠項鍊,很迷人。不過她有點兒緊張。而讓我難過的是,當她走下證人席,走上過道時,竟連半點微笑都不給我。

午飯休息時,我和迪及南希聚在一起。

“阿德雷表現得怎麼樣?”南希問。

“好極了。連厄爾·加登都為他著迷了,我想他會使高德弗雷受點阻力的。”

“那個漂亮小子卡蘭德或許能給黑格斯幫點兒忙,”迪說,“我聽說他進人法律界前,曾是倫敦演藝圈的明星人物。”

南希點點頭,“卡蘭德是不列顛廣播電臺的新聞廣播員,雖然他做這項工作沒多長時間,卻展示了驚人的才華——言多卻從未有失……”

我和卡蘭德相處過一段時間,知道南希說得對。不過無論是黑格斯還是卡蘭德,都沒有阿德雷的那種譁眾取寵的能力。

“下一個出場的該是克里斯蒂了。”我說。

南希笑了一下,“我想看看這次他能否表現得好點兒。”

“我也想看看。”迪說。她挑起了眉毛,充滿諷刺意味地說,“哈羅德是個不錯的房地產商,他在證人席上也能賣出一大票東西,會大大地露乖的。”

但是,哈羅德·克里斯蒂這次出庭的表現更加糟糕了,他看上去似乎兩週沒睡覺,聲音又小又顫抖,雙手緊抓著欄杆,好像藉此可以得到不可能得到的平衡和舒適。法官不時地要求他大聲說話。他那鑲雙排珍珠扣的白亞麻西服和暗色印花的領帶,使他看起來比平時精神多了,裡面的歪歪扭扭的襯衫和他不時鬆動領帶的動作,流露著他內心的緊張。

他重述了大家現在都已知道的謀殺案發生當晚的事,他再次否認了曾被邀請去德·瑪瑞尼家,此外沒什麼新的內容。

但是阿德雷知道希爾斯上尉會被傳訊,就努力為他的證人遮蓋。他問道:“如果希爾斯上尉說謀殺案發生的那晚看見你出門了,你將做何解釋呢?”

克里斯蒂緊抓著圍欄,手指關節因為過於用力而導致了血流不暢,有點泛白。他表現出一種正直的憤慨,“我會說他完全錯了,而且會告訴他以後看人要仔細點兒。”

極具表演天份的阿德雷笑了,那是一種狡猾的、蠱惑人心的笑。他莊重地點了點頭,轉向陪審團,對法官說話時有意地對陪審團表演著,“法官大人,就是這樣!”

阿德雷的戰術使黑格斯有點兒亂了陣腳,他一開始對這個手足無措的證人所取的證詞就有點兒不對頭。比如說,他浪費了五分鐘或十分鐘之久的時間,研究克里斯蒂用毛巾的哪頭擦哈利的臉,直到克里斯蒂忍不住大聲抗議,“上帝呀!黑格斯,理智一點兒吧!”

可是黑格斯還要堅持,他是想試圖說服陪審團,克里斯蒂的記憶不可靠。至於為什麼克里斯蒂那晚把旅行車停在鄉間俱樂部的車道上,和他是否整晚待在西苑等等這一類關鍵性問題,黑格斯根本就理不出頭緒。克里斯蒂說他進人謀殺案發生的房間時,燒焦的臭味已經消失。這種說法儘管荒唐,黑格斯卻沒有從中找出對審判有利的證據。

像黑格斯這樣聰敏的律師,居然對這個喪失了主心骨兒的證人也問不出什麼,這未免令人失望。

終於,黑格斯穩定下來,找到了自己的立足點。

“克里斯蒂先生,當晚你是否曾離開過西苑?”

“沒有。”

“你是否認識警察局的高階官員,希爾斯上尉。”

“是的。”

“你和他關係好嗎?”

克里斯蒂聳聳肩,“談不上好與不好,我不太知道他的為人。”

“你們不是從孩提時代起就相識了嗎?”

他嚥了一口唾沫,說:“是的。”

“他無意與你作對,這你知道吧?”

“是的”

“希爾斯上尉當晚在喬治大街看見你在一輛旅行車上!”

克里斯蒂用一個已被汗水溼透的手絹擦擦前額,說:“希爾斯上尉一定搞錯了。休息之後我就沒離開西苑,任何人要是說我那晚上在鎮上,就大錯特錯了。”

黑格斯在陪審團席前踱來踱去,“你該承認希爾斯上尉是個體面正直的人吧?”

“我承認,”他又咽了一口口水,一可是體面人也會犯錯呀。”

黑格斯停頓了一下,讓陪審團——以至整個法庭,體味克里斯蒂最後一句話中的意味,然後說:“法官大人,我問完了。”

那天的其餘時間和第二天上午的審判中,阿德雷不斷地為他的辯論找證據,首先是來自奎克巴士醫生的證詞,大部分圍繞著一個玄而未決的問題:歐克斯被火點燃時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他身上的水泡說明了一切。而對那個關鍵性的問題——哈利先生胃中那四盎司“又厚又粘的”黑色液體,阿德雷卻是一帶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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