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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八號房間的五興公司是一家小企業,包括社長在內只有七人。該房間在東南大樓內算是標準大小,但因人數少所以顯得十分寬敞。其中三分之一的區域用屏風隔出,佈置成會客室,擺放著淡綠色的沙發、現代藝術風格的桌子、以及裝飾櫃。櫃上擺著一個紅色花瓶,裡面的黃色菊花開得正盛。雖然天氣並不寒冷,但按曆法算已是十二月,房間裡已經開始供暖。

五興公司的李社長感到臉頰發熱。事實上,此時根本無須供暖,僅靠從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便已足夠溫暖。一直端坐在桌子對面的席有仁稍微放鬆身體,靠在了沙發上。

“生意上的事就談到這裡吧!”遠方來客說道。

“合約的內容都已明白,我會馬上著手安排。承蒙您訂了這麼多貨,委實感激不盡。”

席有仁心中不禁感慨,李社長為人文雅,頗有英國紳士風範,其優雅的言談舉止均顯露出了他的良好教養。

席有仁本人如今已是貨真價實的大富豪,無論走到哪裡都會被視為第一流的人物。然而,他少年時代的生活極其貧苦,還曾在新加坡的碼頭做過苦力。在五十歲以前,他的生活一直處於連番不斷的艱苦奮戰之中。功成名就後,便被強行帶入了紳士淑女的社交場合。這是近十餘年的事。身處上流社會,他對心頭湧起的違和之感很無奈。他並不認為最高階的西服和閃亮的皮鞋能夠遮住自己的土氣,而白絲綢手套也終究無法掩蓋其粗大的手指。他很清楚自己身上散發著何種氣息。

望著李社長的瀟灑姿容和纖細白皙的手指,席有仁突然感到一種類似於羨慕的情緒掠過心頭。不過,這種情緒轉瞬即逝。被太陽曬黑的臉頰、縱橫交錯的皺紋、勞動者的粗壯手腳——他一直都認為這些是必須值得誇耀的。如今想來,曾經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是一筆多麼難能可貴的財富,萬萬不可褻瀆……這一信念絕對是正確的,但他偶爾也會莫名其妙地覺得,這是他為了驅走劣等感而強行穿在身上的堂皇盔甲。

他經常向《南洋日報》投寄隨筆。雖是自學,但他的文章卻飽含一種動人心絃的魄力。細心的讀者應該隨時都能在他的文章中,發現他對那些不知疾苦的人近乎敵意的態度。對待在自己公司裡任職的、從小嬌生慣養的少爺,他也格外嚴厲,甚至會當面說出侮辱對方的話。而此刻坐在他面前的五興公司的李社長,原本正是那種能夠輕易引燃其高漲的信念之火的型別,但面對他,席有仁的言辭卻一直極盡謙遜。

“談什麼感謝,這尚不及您昔日萬分之一的恩情,還請千萬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

二十五年前,挽救其於滅亡邊緣的正是當時剛從父親手中接過上海興祥隆銀行董事長職位的青年銀行家李源良。靠著興祥隆銀行提供的貸款,瑞和企業昂首挺胸地重新站了起來。年輕的董事長之所以決定援助瑞和,也可以說是為了在元老們面前明確樹立自己的權威。但內幕怎樣都無所謂,結果是明擺著的。倘若李源良當時沒有從避暑地寄來批准書,恐怕便不會有今天的席有仁。席有仁曾發誓終生不忘李源良的恩德,即便他是那種最令人討厭的地地道道的少爺。

剛剛簽訂的合同涉及金額達八十萬英鎊。若以2.5%的利潤估算,五興公司可以從這筆交易中獲得兩千萬日元的利益。李源良似乎認為這是一種莫大的恩惠,顯得無比感激。戰爭爆發、移遷重慶、戰後銀行倒閉——李源良已失去昔日的財富太久太久。看見恩人因兩千萬日元而流下感激的淚水,席有仁感到鬱鬱不樂。於是他轉換話題,儘量不讓事情往報恩抑或是恩寵上面糾纏。

“我那時收到您的來信,說要順路來新加坡,我記得那是在戰爭即將爆發之前吧?”席有仁開口說道。

“沒錯。”五興公司的社長閉上雙眼,回憶著遙遠的過去,靜靜答道,“那是一九三七年三月左右,我還記得很清楚。我當時人在歐洲,本來準備回國途中去趟新加坡。”

“那時我在您的幫助下重振事業,形勢正慢慢開始好轉,對您的到來翹首以盼,希望能讓您一睹我重建後的事業。”

“實在太遺憾了。我在瑞士接到了從上海發來的電報,當時不得不火速出發趕赴美國。”

席有仁想起了李源良通知自己取消新加坡訪問時寄來的明信片。那是一張印有夕陽映照下的阿爾卑斯雪山的美術明信片。雖已過了二十多年,但這段往事卻一直深深地銘刻在他的腦海之中。

“我至今仍記得,收到明信片時是多麼失望。為了隆重歡迎您,我當時做了不少準備一直盼著您的到來。”

“是嗎……那是從瑞士寄出的吧!我記得當時事出突然,就寫了張明信片,上面是阿爾卑斯……”

“沒錯。”席有仁一邊平復感慨的情緒,一邊說道,“是阿爾卑斯,那是一張很漂亮的美術明信片。”

對當時的李源良而言,席有仁不過是他一時興起挽救的一介商人,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物。可是,李源良卻還記得,甚至連明信片上的照片都不曾忘記。

“我到了美國後也出乎意料地大費周折。”

“我是那年六月去的上海,也就是發生盧溝橋事變一個月前。您當時還沒回來呢!”

席有仁清晰地記得當時的情形,那是他一生中心懷感激最多的時期。甫一抵達上海,他便立刻奔向興祥隆銀行,連本帶利地還清了貸款。縱然李源良對他恩義尚存,但形式上他已償還得一乾二淨了。銀行方面似乎沒想到他會如此迅速地還清貸款,感到格外驚喜,還特意派人帶他遊覽了整個上海。根本無暇好好遊玩的他,唯有那時是滿心愉悅地暢遊了一番。

“我回國時,戰爭已經開始了。”說著,李社長的目光望向了窗戶。

回想起來,自那次回國時起,他的運勢便開始急轉直落。一切都被捲入了戰爭的旋渦之中。李源良遷至重慶,興祥隆銀行也停止了上海的業務,淪為內地的地方錢莊。席有仁也曾從他人口中聽聞此事,可當時的瑞和企業雖已脫離危機,但仍步履維艱,他也無能為力。席有仁成為名副其實的業界第一人還是戰後的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屬於戰後派。

戰後,就在席有仁為擴大瑞和的公司業務忙得不可開交時,香港的廖氏通知他,李源良去了日本。廖氏是瑞和創業時代的元老,當時已經隱退。他曾在香港照顧過李源良,眼見曾經的青年銀行家破落至此,境遇淒涼,十分可憐。據說他當時極度害怕見到熟人。雖然貧窮絕非是寡廉鮮恥的事情,但那些嬌生慣養的少爺卻常常以沒落為恥。李源良在日本有位朋友擁有一家塑膠方面的工廠,當時邀請他過去負責出口部門,他便立刻乘船火速趕去。他一定以為在日本便不會遇見昔日的熟人,似乎只要沒有人知道他的全盛時期,他就會覺得輕鬆。可憐的少爺啊……

說不定,自己如今只是坐在李源良面前,就已令他感到難以忍受的屈辱,只是為了那兩千萬才一直儘量忍耐——一念及此,席有仁的心情漸漸變得沮喪。

“那時在香港曾受到廖先生的多方關照。”

意外地,李源良的聲音聽起來很開朗,席有仁頓時鬆了口氣。

“廖先生去年年底去世了。”他說道。

“是啊,我前些日子聽到這個訊息時大吃一驚,那麼好的人竟然……”

“他可以說已享盡天年。”南洋的豪商說道,“幾個兒子各自都事業有成,很了不起。”

“廖先生樂於助人,不只是我,很多人都曾受到他的關照。他在政府機關很吃得開,不管是訴訟也好,身份證也好,還有諸如我的出國手續,各種事情大家都要指望廖先生。有來自山東的廚師、從臺灣偷渡過來的醫生、還有我的秘書以及銀行相關人員——僅我所知便有超過十人曾受到廖先生的幫助。”隨後,二人轉而談起實業家之間的共通話題,對市場行情的預測、世界形勢……

屏風對面的打字機發出如同機關槍般的聲音,席有仁的目光透過窗戶,望向初冬萬里無雲的天空。

談話一時中斷。五興公司的社長猶如複習一般,開始逐一回顧到現在為止的重要場景……在避暑地批准決定救濟瑞和的檔案、瑞士的美術明信片、重慶的街道、戰後的上海、悽慘的香港時代以及剛剛簽訂的八十萬英鎊的合同——這些便是他的一生。年過六十卻走到如今這步田地,一切都是命運。而為了改變命運,他不也儘自己最大的努力了嗎?

“我明天陪您去奈良吧!或許會有些冷,但在日本,這個時節的氣候還算不錯的。”

“請別這麼費心。”席有仁說道,“佔用您的寶貴時間,我於心不安。”

二人用鐵觀音潤了潤喉,互相凝視,都看到了對方臉上的皺紋。

“人生如戲,一場波瀾壯闊的戲。自打上了年紀,我常會這樣想。”說著,已跨過七十歲門檻的南洋來客從沙發上站起身來。

“一場戲……是啊,沒錯。”

五興公司的社長也緊隨客人站了起來。

頭等車廂裡,喬玉一眨不眨地望著窗外。

馬克實在看不下去,悄聲說道:“還沒看夠嗎?別這樣一直賴在窗邊,簡直像是從鄉下來的土包子……”

喬玉挑起眉毛,目光炯炯地瞪視丈夫,擺出一副慣例的挑釁神情,開口說道:“我反正就是土包子,沒見過世面!”

再惹惱她自己怕是難免吃虧,馬克只好住口不語。他取出香菸,用打火機點上,隨後將目光投向腿上的觀光指南。

喬玉一直目不轉睛地觀察著丈夫的舉動,然後她咧開嘴角,嘲諷道:“你在看照片?為什麼不看看窗外的實景呢?”

“行了,我知道了!”馬克說道,“你繼續看外面吧,愛看多久看多久。”

喬玉再次將目光移向窗外,略顯不快地撅起了嘴。然而,過了不到五分鐘,她那可愛的雙唇之間便開始緩緩流淌出輕快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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