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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弦安的騎術經過這些天的練習,其實已經有了飛躍式進步,不過再進步,也架不住山道實在崎嶇,初時尚且算是寬闊,後來就變得越來越窄而陡。小母馬馱著背上的人,一蹄一蹄踩得驚險艱難,所幸到底沒有尥蹶子不幹。

整座山都被金陽鋪滿了,抬頭但見滿目青翠碧影繞雲環,山重了一層又一層,有一種氣勢磅礴的空深寂靜。

柳弦安平時鮮少出門,自然也就沒見過幾回這壯闊美景,但他此刻也確實沒什麼心情細細體會天籟,實在是太曬了,也太累了,累得腰桿都打不直,暈暈乎乎腿腳發軟,整個人幾乎要俯趴在馬背上。

高林不得不又鑽了一回馬車:“王爺,我覺得柳——”

梁戍開口打斷:“他們來了。”

“來了?”高林一把掀開車簾往外望去,果然就見在山崖高處,出現了一堆黑壓壓的人影,粗看大概有二三十個。

而與此同時,那二三十個人也在觀察著山下。就如梁戍先前所說的,人為財死,這群劫匪雖說因為常霄漢而損失慘重,個個如鳥雀受驚,甚至想過要縮起脖子躲一陣風頭,但最終還是沒能招架住程素月許下的豐厚贖金。

他們已經埋伏在隱蔽處觀察了半天,見為首的青年居然連馬都不大會騎,整個人顫顫巍巍地半趴著,半長墨髮被風吹得矇住了臉,狼狽至極,心頓時放下大半,揮手下令嘍囉開啟山門,又將刀劍出鞘,做出兇惡的陣仗來。

好不容易抵達山頂,柳弦安氣喘吁吁地爬下馬,腦子裡依舊是方才那截幾乎要豎直聳上天的險道,膝蓋沒半分勁,虧得高林在旁一把扶住,才不至於一屁股坐在地上。

土匪們自然把這當成了嚇破膽的反應,他們哈哈大笑著走上前,用刀尖挑開小車上蒙的油氈,看著下頭滿滿當當的四五箱金銀,眼裡幾乎要冒出綠光來,當初只是想隨手搶個娘們兒,沒想到竟是隻大肥羊。

高林問:“我妹妹呢?”

“放心,她在我們寨子裡吃香的,喝——”匪首話沒說完便戛然而止,因為柳弦安此時已經整理完衣冠,抬起了頭。他臉上的蒼白尚未完全退去,嘴唇也沒幾分血色,脖頸更白,整個人曬在大太陽底下,素色衣袍被風吹得揚起,像一尊玉石雕成的神像,袖口生蓮,細膩剔透。

匪首當場愣在原地,自打出孃胎到現在,他還從沒見過如此傾絕的樣貌,一時腦子竟有些被看懵了,心中帶著幾分垂涎邪念,以及另幾分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惴惴虔誠,往前走了兩步,抬手便要用刀鞘去勾他的下巴,結果卻覺得肩膀驟然一涼,緊接著就有什麼東西“咚”地砸在腳邊。

柳弦安皺眉往後躲了兩步,沒躲開,他的衣襬被濺上一片鮮紅,正淋淋漓漓,散發著鐵鏽的腥氣。

“……”

而對面的土匪早已炸了鍋,他們沒有一個人看清是誰動的手,像是隻一眨眼的功夫,自家副寨主的一隻胳膊就已經飛上了天。

慘叫聲伴隨著兵器出鞘聲,迴響在原本寂靜的群山間。對面明顯來者不善,土匪們兇相畢露舉起長刀,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衝了上來,原本想要先發制人,不曾想還沒走兩步,就被一道巨大的內力掀了回去,接二連三似斷羽鴉雀“砰砰”落地,口中也溢位鮮血。

眾人掙扎著想要起來,渾身的骨頭卻像是全部斷了,透過被風沙模糊的雙眼,只能隱約看到從不遠處的馬車裡緩緩走出一個人,黑色衣襬暗繡金色花紋,靴底先是踩過草葉尖稍,又踩過地上蜿蜒的鮮血,最後堪堪停在自己面前。

他們費力地抬起頭,卻什麼都沒看清,天光刺目,四野也蒙上一層紅霧,心底只餘驚恐駭然,在劇痛中糊塗想著這一天,先有仙人一樣的白衣菩薩,後有修羅一般的黑袍煞神,這……種種詭異場景相互交錯,竟連時空生死都辨不明瞭。

梁戍踏著血印,繼續往寨子裡走。高林與柳弦安跟在他身後,沿途就見到處都是散亂堆放的木料,還有尚未完工的房屋,幾個穿著短打的男人應該是修房工匠,見著這一行人走進來,先是一愣,又看到柳弦安身上未乾的血,這下就算傻子也能猜出來者不善,趕緊將懷裡的木頭一扔,撒丫子跑了。

高林對工匠的反應並不意外,畢竟就連大漠裡的狼群見了驍王殿下,也恨不能繞著走。相較來說,他對柳弦安的淡定倒是更感意外,除了累得有些狼狽外,這位養尊處優的貴公子似乎完全沒有被殺戮和血腥嚇到,連臉上的神情也沒怎麼變,就好像遠遠看了一場寡淡無味的戲,情緒始終遊離在劇情之外,既不喜也不悲。

嘖……白鶴山莊出來的人,果然不可小覷。

又往裡走了一陣,眼前出現了一片新的房屋,掛著“聚義堂”的大牌匾,賊窩本窩。

高林抬腳踹開木門,伴隨巨聲砸得灰飛土揚,將裡頭還在商量分錢的一群人驚得原地竄起,爭先恐後拔刀出鞘,警惕地看著這群不速之客。

高林又問了一次:“我妹妹呢?”

柳弦安衣襬上的血,已經將山門口那場殺戮的勝負做了很好的說明,匪徒不敢輕舉妄動,只是緩慢地後撤兩步,將刀柄握得更緊。

坐在虎皮椅上的男子名叫姜貴,是這夥山匪的首領。他自詡為燒殺擄掠幾十年的大惡人,人到中年雄心不死,千挑萬選了伏虎山這塊風水寶地,本打算將新事業做大,沒曾想先是被那鏢師砍殺了數名弟兄,還沒緩過勁,現在又因為搶來的“壓寨夫人”惹下禍患,開局如此大不利,直教他懷疑當初是不是找了個冒牌的風水先生。

高林不耐煩:“把人給老子帶出來!”

“……”姜貴愣是被震得沒敢說話,用眼神打發嘍囉去了後院,沒多久,就帶出來一個紅衫姑娘,正是程素月。

程姑娘打小混在軍營,是不懂何為矜持端莊的,在匪窩裡裝閨秀正裝得渾身難受,所以此時一見到王爺與義兄,便恢復了能徒手斬狼的本性,將袖子往上一擼:“哥……哥。”

她的視線落在柳弦安身上,立刻又將袖子放了下來,雙腳並直,連說話的聲音也捏細了。

可見閨秀也不是不能裝,主要還是得看對面站著的人是誰。

高林對這種中邪反應歎為觀止。

“諸、諸位大爺。”姜貴在旁邊觀察了半天,忐忑開口,“前頭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這位姑奶奶,現在人也還回來了,這件事是不是就能做個了結?”

梁戍道:“說吧。”

“說……啊?”姜貴沒搞懂,還要說什麼?他抬起頭,卻見對方並沒有在問自己。

程素月上前道:“王爺,這座山寨裡藏了不少舊東西,看著皆與十幾年前的譚大人案有關。”

她這聲“王爺”一出,姜貴險些沒被嚇出三魂六魄,哪怕他再沒見過世面,也知道這個年紀的王爺,朝野上下唯有梁戍一人。想起驍王殿下沒事都要找茬殺幾個人玩的盛名,姜貴眼前一黑,從那張還沒捂熱的虎皮椅上重重跌滾下來。

程素月口中的“譚大人案”,柳弦安也聽過一些。譚大人名叫譚曉鍾,曾是先帝朝中一名大員,十三年前,他奉旨押運一批金銀糧食前往南方賑災,不料在途中被人劫道,搶了個一乾二淨。先皇因此震怒,下令將譚曉鍾打入天牢,御林軍在一個雨夜前往譚府拿人,推門只見滿院橫七豎八的屍體,天空驚雷閃電交加,鮮血源源不絕被衝下臺階,染紅了整條長街,真如地府一般。

然後這樁滅門慘案就成了大琰朝的第一懸案,直至今日也未能抓到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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