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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蔻蔻一下笑出了聲,彷彿不明白他一向聰明的人怎麼會問出答案這麼明顯的問題:“當然是因為我要挖到這個人啊。對候選人來說,家庭已經成為阻擋事業前進的束縛,那丟開束縛往前走,不是應該的嗎?”
束縛,丟開,應該的。
裴恕不敢相信,這些詞是從她的嘴裡說出來,還說得如此理所應當!
在這短短的一刻裡,舊日的陰影傾覆而來。
那一年,他放假回國,拖著行李箱推開家門,便看見他的父親和母親都坐在客廳裡。
只是不同於以往的噓寒問暖、言笑晏晏,平日裡溫和儒雅的裴遠濟像個做錯了事的小孩一樣,拘束地坐在沙發一腳,望向他的眼神裡,帶著一種無由的倉皇;施定青卻與平常一樣,嘴角掛著淡淡的笑,保持著她天塌下來也不會改變一般的端莊儀態,跟他打了一聲招呼。
裴恕完全記不得自己當時的反應。
但許多年以後,他仍舊能清晰地回憶起施定青臉上的一切細節,端莊的虛偽,溫和的冷酷。她就像是一臺精密運轉的機器,徒有一具人類的皮囊,卻不帶有任何波動的情感。
從這一天起,一切便分崩離析了。
舊日和睦完滿的幻象被撕下,生活忽然露出了猙獰兇狠的真相。
也是從這一天起,他真正正視了林蔻蔻的存在——
施定青常在他面前提起的得意門生。
也是為一己私利敢勸候選人離婚的罪魁禍首!
這樣的一個人,怎麼配當獵頭?
就是懷著這樣的質疑,這樣的仇恨,裴恕才進入到這個行業。甚至在聽說林蔻蔻與施定青共同創立航向之後,便決然離開香港,同孫克誠創立歧路,從此處處與她們作對。
在他看來,林蔻蔻與施定青是一丘之貉。
就算後來得知林蔻蔻被施定青逼退,離開航向,他也不曾生出半分的同情——
這便是與虎謀皮、助紂為虐的代價!
直到那天,孫克誠瞞著他,請林蔻蔻加入歧路。
她也真的來了。
平靜且從容,人沒那麼好,但似乎也沒那麼壞。
於是裴恕忽然感到了一種荒謬,那麼多年以來,他所仇恨著的,竟一直是個想象中的人。
真實的林蔻蔻,原來與施定青沒有半點相似。
或許她沒那麼有所謂的“職業道德”,但始終堅持著自己的原則。在結束姜上白那單Case的晚上,有人提及她過去曾拆散候選人家庭的傳言,她有片刻的沉默,然後淡淡地說,“那件事是真的。”
裴恕至今無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感覺,分明很沉重,卻又像是一陣風吹過。
對過去的事,林蔻蔻似乎也沒有那麼好受。
於是他告訴自己,原諒吧。
他比誰都瞭解施定青。她野心勃勃,就算沒有林蔻蔻,將來也可能是別人。真正做出決定的人,是施定青自己。而林蔻蔻與自己一樣,都是被她欺騙的受害者,都是被她拋卻的犧牲品。
他甚至生出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彷彿能共情她每一次的失望、黯然、憤怒……
然而此時此刻,她竟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裴恕一瞬間覺得自己像是個笑話,甚至覺得自己今時今日才真正認識了林蔻蔻:“在你看來,她的家庭、丈夫,甚至孩子,僅僅只是束縛,只是需要一腳被你們踹開的絆腳石嗎?”
洶湧的情緒突如其來,不給人絲毫準備。
林蔻蔻根本沒懂他為什麼忽然炸了,又為什麼會發出這樣的質問:“當她覺得不自由的時候,這些當然都是束縛、都是絆腳石。你突然間發什麼瘋,吃錯什麼藥了?”
裴恕笑了:“我是吃錯藥了。我要不是吃錯了藥,怎麼會以為以前是我誤解了你?!”
每一句都是質問,每一句都夾槍帶棒。
林蔻蔻縱然沒聽明白,脾氣也瞬間上來了:“你誤解我什麼了,我有什麼事能讓你誤解?”
裴恕眸底那深藏的戾氣,終於重新上湧。
但整個人反而因此平靜下來。
他深深地凝望著林蔻蔻,甚至有那麼一點自嘲般的悲哀:“所以當年勸施定青離婚、拋棄她的家庭,你其實從來沒有後悔過,對嗎?”
直到這時候,林蔻蔻才有點清醒了,覺得裴恕不太對勁。
但關於這個問題……
她異常地坦然,也異常地堅定:“當然,從不後悔。”
——從不,從不後悔。
裴恕久久地咀嚼著這幾個字,終於沒忍住笑出了聲。
在親自與林蔻蔻接觸後,他曾以為,自己過往所仇恨的林蔻蔻只不過是他想象出來的人;可沒想到,自己如今所喜歡的林蔻蔻,才是他頭腦中一廂情願的幻想。
林蔻蔻眉頭擰得死緊:“我想知道,我是有什麼地方做錯了嗎?”
裴恕搖了搖頭,淡淡道:“不,你沒有錯,錯的只是我。”
他搭下眼簾,不再對她的疑惑做出任何回應。
轉過身,拉開門,怎樣來便怎樣走。
走廊上一片靜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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