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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臨站在門口,望向神色冷淡的崔恕,躬身行禮道:“微臣參見陛下。”

耳中聽見崔恕說道:“以後沒有朕的允許,你不得擅自去見她。”

謝臨怔了一下,轉而卻有些擔憂。如今一個是君一個是臣,他自然不能抗旨,然而崔恕如此專斷,只怕糜蕪不會同意吧?比起防備他,難道不是與她修好更重要麼?謝臨依舊躬著身,抬眼去看崔恕,提醒道:“陛下可曾問過她的意思?”

“她那邊朕自會去說。”崔恕慢慢走到謝臨跟前,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才道,“平身。”

謝臨性子疏淡,雖然與崔恕相交多年,卻從未與他起過爭執,然而此時,卻不能不爭。他直起身,淡淡一笑,道:“臣許諾帶郡主去古柳林莊看看她孃親的舊居,臣不會食言。”

“丁香並非她的生母,看也無益。”崔恕道,“假如她實在想去,朕自會帶她去,無需你插手。”

謝臨怔了一下,丁香並非是她生母?她為什麼沒有說?難道她自己也不知道麼?他禁不住問道:“郡主知道了嗎?如果丁香不是她的生母,那麼她的生母是誰?”

“她知道。”崔恕看他一眼,道,“此事朕自會安排人查個水落石出,無需你插手,今後若沒有朕的允許,你不得擅自去郡主府。”

若要得他允准,只怕是地老天荒也等不到。謝臨又是一笑,道:“臣雖是陛下的臣子,亦是郡主的朋友,陛下做出決斷之前,難道不該先問問郡主的意思麼?”

崔恕淡淡說道:“過去的事朕不會再計較,但從今往後,你休要失了分寸。”

他不再多說,徑直越過謝臨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耳邊聽得謝臨又叫了聲:“陛下。”

崔恕轉回頭來,就見謝臨慢慢說道:“她的性子最不喜歡受拘束,若想讓她歡喜,須得放手才行。”

崔恕看他一眼,道:“朕自有主張。”

他邁步往翠華門內走去,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當初郭元君封鎖後宮,為了大計考慮,他暫時不能現身去救糜蕪,於是安排謝臨行反間計,護她周全,誰想謝臨雖然護住了她,用的卻是那樣的手段,末後審問郭元君之時,沒少被她冷嘲熱諷,他信得過謝臨的品行,但他信不過謝臨對她的心思,此事從此成了他心頭上一根刺,怎麼也拔不出來。

更何況當初在江家時,謝臨就那樣留意她,幾次三番藉機與她接近,而她的性子,又是那樣不拘流俗,崔恕不能確定,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們兩個會不會有更多的來往。

他與她的相識,是以算計開的頭,彼此防備早已經成了習慣,即便如今如此親近,然而在心底深處,崔恕依舊警惕著,防備著她再次拋下他,唯有牢牢將她看住,讓她時刻處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才稍稍能夠覺得放心。

“讓賈桂回來,” 崔恕向賈銘吩咐道,“另外挑個不起眼又妥當的人去郡主府。”

經過今天的爭執,她肯定能推測出賈桂是那個透露她行蹤的人,況且賈桂究竟還是太扎眼了,若想行事方便,還得像從前那樣,用紫蘇這種不起眼的小角色盯著,方能不露痕跡地辦事。

賈銘連忙答應了,到第二天時,果然找藉口叫回了賈桂,另外安插了一個在院裡伺候的丫頭盯著,時時將訊息傳回宮中。於是崔恕便知道,糜蕪從江家接回了糜老爹,安排在郡主府住著,父女兩個久別重逢,比往日更要親近幾分,每日只在府中消磨。

又過幾日,來報說糜蕪在府中弄了一塊空地做菜園,種上了各種菜蔬,每天只帶著糜老爹在田間地頭忙碌,一個外人也不曾召見。

崔恕漸漸放下心來,只要不見那些居心叵測的男人,比什麼都強,只是種菜未免風吹日曬的辛苦了些,下次去看她時,還是勸她改個別的愛好才好。

只是不等他出行,跟著便又聽說,糜蕪召見了窈娘。

當日窈娘被郭元君關在宮中牢獄,後面鄧遠用自己的功勞換她自由,窈娘出獄之後,眼看天下形勢鉅變,又見糜蕪的身份日漸不同,她怕連累好友,於是便與鄧遠離開京城,到外地卜居,原本想著以後都不再回來,誰知糜蕪到底還是打聽到了她的下落,派人接她回京相聚。

崔恕蹙了眉,心裡便有些不快,從前也就罷了,如今她身份貴重,怎麼能與窈娘這種出身的有來往!

郡主府中。

窈娘向著糜蕪福身行禮,一雙溫柔的星子眼細細向糜蕪臉上打量著,帶著幾分笑意柔聲說道:“民婦參見郡主。”

糜蕪嗤的一笑,伸手挽了她同在榻上坐下,眸光流轉:“姐姐要是再這麼取笑,我可真要擺擺郡主的架子了!”

“架子麼,當然還是要擺的,”窈娘抿嘴一笑,“富貴還鄉,可不就圖個鮮衣怒馬,招搖過市?”

“好,那我就選個好日子回蘆裡村一趟,帶上姐姐和阿爹,一起擺架子去!”糜蕪靠在她肩上,笑得歡暢,“當初在家時沒少受那些人的欺負,到時候我把郡主的全副儀仗都擺上,一個個召過來收拾,尤其是那個吳舉人那個狗東西,必要痛打他一頓!”

窈娘聽她說起吳舉人,便道:“正是有件事一直沒有機會跟你說,吳成龍死了。”

糜蕪久已不曾想起過吳成龍,只隨口問道:“怎麼死的,什麼時候的事?”

“去年的事,”窈娘道,“宮中內亂平定之後,鄧遠回二龍山遣散他那些弟兄們,才知道吳成龍死了,看屍體的模樣是刀傷,究竟也不知道是誰下的手。”

糜蕪心裡一動,無端便想到了崔恕,當初他就曾說過,她心腸太軟,成不了大事,吳成龍那種人應該殺了,才能永絕後患,莫非是他替她下了手?

她心裡猜疑著,卻又不能對窈娘說,於是改口道:“我出宮這麼久,姐姐怎麼也不來看我?還非要等到我找上門來姐姐才肯來,姐姐該不會是有了鄧遠,就不要妹妹了吧?”

窈娘笑著搖搖頭,語氣卻鄭重起來:“其實就連今日,我也不該來。我是什麼出身,鄧遠又是什麼出身,與我來往只會連累妹妹遭人議論,阿糜,你我之間,原本也不拘泥於這些俗套,只要我們心裡頭彼此念著就好,見不見面的,都沒什麼。”

糜蕪抬了眉,似笑非笑:“我如今的身份,便是他們有什麼念頭,也只好心裡想想罷了,我倒要看誰敢在我跟前亂嚼嘴!”

“不行。”窈娘摟著她,軟語相勸,“阿糜,我聽說陛下待你頗為不同,你不為別的,也得為陛下想想,聽話,以後我會時常給你寫信,咱們就不要再見面了。”

糜蕪想起崔恕,眉頭不覺便蹙了起來。他會介意嗎?

窈娘見她不說話,便猜到她對崔恕也是不同,心裡既是高興,又是惆悵,柔聲道:“阿糜,國喪之後,我會與鄧遠成親,等選好了日子我寫信告訴你,就不請你去觀禮了。”

糜蕪知道她是為了自己好,然而心裡那個坎,怎麼也過不去。算起來她一路極力地往上走,也無非是想讓自己,讓自己在意的人過得更好些,若是得到權勢,反而要與親朋分離,又有什麼趣味?糜蕪嫣然一笑,道:“不,我一定過去。”

她挽了窈娘,不等她拒絕便道:“身份原是為了行事方便,若是反而因為這個束手束腳的,連姐姐大喜的日子都不敢露面,我要這郡主的頭銜有什麼用?姐姐不用再勸,我去定了!”

窈娘知道她的性子再勸也是無益,然而她回想起從鄧遠口中聽到的關於崔恕的零星片段,心中越發擔憂起來。這個妹妹是個有主見的,皇帝的性子似乎也是說一不二,若真是因為她兩個人起了齟齬,那她就萬死莫贖了。總要想個法子,避開這場爭執才好。

向晚之時,窈娘再三推辭,只要去城中住店,不肯在郡主府留宿,糜蕪勸了許久也勸不動,只得親身送她出了門,目送著她的車子走得看不見了,這才慢慢走回府中,心裡千迴百轉。

窈娘不肯留宿,自然也是為了怕人議論,別的人她都不在意,可崔恕呢,他會介意窈孃的身份嗎?

鄧遠趕著馬車轉過郡主府門前的大街,剛轉進交叉的路口,就見道邊一人一馬向他走來,鄧遠抬眼一看,卻是張離,於是控住韁繩,拱手道:“張將軍別來無恙?”

張離雖然已經加封為金吾衛右軍將軍,但他與鄧遠昔日便曾相識,後面又同在崔恕麾下辦事,也算故舊之交,於是特地下了馬,向著鄧遠一拱手,道:“鄧兄弟,某奉命向尊夫人傳一句話。”

窈娘在車子裡面早已經聽見了,於是將車簾打起來,探身問道:“什麼話?”

“貴賤懸殊,不宜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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