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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眨了下眼睛。她的話說來好像包含了某些意思。我得到的指示是隻要她想談,就和她討論這個案子,可是現在我卻除了保持沉默之外,完全無計可施。

“衣服應該是掛在小櫃子裡的,可是並不在那裡,”那女孩子說,“我也不明白列印臺能跟這有什麼關係,你明白嗎?”

我很能同意她的說法。要是H.M.的辯護在某方面只靠一扇猶大之窗、一套高爾夫球裝和一個列印臺的話,那可真是一場很奇怪的辯護了。

“也就是說,列印臺是在那套衣服的口袋裡,傅來明先生急著想拿到。我——我本來希望你知道什麼。可是事實上衣服和列印臺都不見了。哦,我的天啦,我不知道家裡還有別的人。”

最後那句話說得聲音低到我幾乎聽不見。她站了起來,把香菸扔進火裡;瞬間之後,她的表情變了,成了一個溫順的女主人,用一張空白得像湯糰的臉對著她的客人。我回頭一看,看到史本賽·胡彌醫師走了進來。

他的步伐很快而輕悄,好像要配合目前的狀況。胡彌醫師在那頭分線至少有四分之一時寬,梳理得很整齊的頭髮下,一張圓臉顯露出為家人擔憂又同情的表情。他用那對鼓突的眼睛——和照片中他死去哥哥的眼睛很像——毫不關心地看了我一眼,倒像在細看整個房間。

“哎,親愛的孩子,”他輕快地說,“你有沒有看到我的眼鏡在哪裡?”

“沒有,叔叔,我確定不在這裡。”

胡彌醫師捏著下巴,走過來看著桌上,然後又看著壁爐架上,最後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眼光轉向我,帶著詢問的表情。

“這是我的一位朋友,史本賽叔叔,他姓——”

“布萊克,”我說。

“你好,”胡彌醫師語氣平板地說,“我好像認得你的臉,布萊克先生,我們在哪裡見過嗎?”

“是的,你的臉看起來也很面熟,大夫。”

“也許是今天早上在法庭裡吧?”他說。然後他搖了搖頭,別有含意地看著那女孩子,從她臉上完全看不出才幾分鐘之前所有的那份活力。“太糟糕了,佈菜克先生,別耽誤瑪麗太久的時間,好嗎?”

她很快地說道:“審判進行得怎麼樣,史本賽叔叔?”

“就像預期的那樣好,親愛的。不幸的是”——我後來才知道他的花樣是先用充滿希望的肯定句開場,然後再說“不幸的是”,一面還皺起眉頭——“不幸的是,我怕到頭來只有唯一的判決。當然啦,要是梅利維爾很在行的話,他就會以醫學的證據來證明被告精神失常。不幸的是——天啦,對了,我現在想起來在哪裡見過你了,佈菜克先生!我想我注意到你在‘老貝利’的大廳裡和亨利爵士的秘書說話。”

“亨利爵士和我共事有很多年了。胡彌大夫,”我很誠實地說。

他看來很感興趣。“可是你沒有參與這個案子?”

“沒有。”

“對了。我能不能問一下(只是你我私下談談),你對這件不幸的事有什麼想法?”

“哦,他會獲得開釋的,毫無疑問。”

一陣沉寂。只有火光照亮這個房間;外面天色轉黑,颳起風來。我執行“散佈一點神秘不安的氣氛”指令的效果如何,我卻說不上來,可是胡彌醫師粗心大意地從他背心口袋裡掏出了一副綁了黑色緞帶的眼鏡來,小心地戴在鼻子上,然後望著我。

“你是說有罪可是精神失常?”

“正常而無罪。”

“可是這太荒謬了!簡直荒謬絕倫!那孩子瘋了!哎,單是他關於威士忌的供詞——對不起;我想我真不該討論這件事,我相信他們今天下午會傳我當證人。對了,我一向以為所有的證人都會趕在一堆,像陪審團一樣受到監管;可是我聽說只有在某些案子裡才會這樣做。檢方並不覺得這個案子有這個需要,因為那個——呃——問題太明顯了。”

“如果你是檢方證人的話,史本賽叔叔,”那女孩說,“他們會讓你說吉姆精神失常嗎?”

“大概不會吧,親愛的孩子;可是我會想辦法提出這點來。我至少該幫你這個忙,”他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哎,我說,布萊克先生,我很瞭解你的立場。我知道你想盡量安慰瑪麗,讓她在大審的時候振作精神。可是給人虛幻的希望是——該死的,先生,這樣太沒心肝了!我就是這樣說:太沒心肝了。沒有別的話可以形容。記住了,瑪麗,你可憐的老父親就躺在那裡,死了,被謀殺的,埋在地下了;這些才是你需要用來支援你的東西,”他略為停頓,然後看了下表,“我得趕緊走了,”他輕快地繼續說道,“就像他們說的,‘時間與潮水,一刻不待人’。呃——對了,我聽說你是不是在胡說什麼我那套咖啡色蘇格蘭呢衣服,那套舊衣服的事?”

她坐在壁爐前的位子上,雙手環抱著兩膝。現在她很快地抬頭看了一眼。

“那是一套很好的衣服,史本賽叔叔。值十二個金幣呢,你也希望能找回來,不是嗎?”

他擔心地看著她。“哎,瑪麗,這正是個好例子,說明了人生這種——這種生離死別的時候卻會注意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的天啦,親愛的,你為什麼那樣在意那套衣服呢?我跟你說過我送到洗衣店去了。當然啦,後來有那麼多事情要想,我就沒再管那套老高爾夫球裝的事了!我只是忘了去取回來,據我所知,衣服還在洗衣店裡。”

“哦。”

“你明白的,是吧?親愛的孩子?”

“明白,”她說,“你是連放在口袋裡的列印臺和橡皮章一起送洗衣店的嗎?還有那雙土耳其的拖鞋?”

這話雖然不是很明白,可是看來應該不會讓人煩心才對。可是胡彌醫師把他的眼鏡取了下來,放回口袋裡。同時我注意到門口的門簾動了動,有人在往裡張望,那裡的光線還不夠亮到能把他看清楚:他看來是個很瘦的男人,一頭白髮,還有張毫無特徵的臉;可是一隻手抓緊了門簾的一角,好像在用力扭著。

“我想大概我真是那樣送洗的,親愛的孩子,”胡彌醫師的聲音改變得就像那抓住門簾的手一樣突然,可是他還是儘量想說得輕鬆,“如果我是你的話,我就不會去管這種小事。洗衣店的人都很誠實的。哎呀,哎呀,我真的得走了。呃——哦,對不起,這位是崔甘農醫師,我的朋友。”

站在門口的那個人把手放下,微微地鞠了個躬。

“崔甘農醫師是精神科的專家,”另外那位醫師微笑地解釋道,“好了,我還是一定得走了。再見。佈菜克先生。別給瑪麗的腦袋裡裝滿了胡說八道的東西,也別讓她對你做同樣的事。今天下午睡一下吧,親愛的孩子,我今晚會給你開點藥,讓你忘記所有的煩惱。莎士比亞不是說過‘那織補起你紛擾愁結的睡眠’【語出《麥克白)第二幕。——注】嗎?嗯,的確如此。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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