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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蘇農達賴是服毒自盡的,毒全身,臉都泛了黑。

這看起來合情合理,全汗庭的人都曉得蘇農達賴最心愛的阿史那燕要嫁給旁人去了,而他又愛的痴狂,自殺也不是很讓人意外了。

覺得意外的只有舞馬和青霞——這位仁兄先前明明還說的很好很堅定,一副要做一番驚天動地大事的模樣,怎麼臨到頭來就這般簡簡單單去了,這種死法無論如何都算不得驚天動地吧。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最讓舞馬無語的是,蘇農達賴仁兄給青霞留下了遺言,說放心罷,舞馬能做到的事情,他同樣也能做到。還提什麼大話,說自己年少時是賽馬場上萬人矚目的頭名。結果呢,他喝毒藥死了,搞得就好像舞馬能做到的便是自殺而已,簡直豈有此理。

好的地方是,青霞鬆了一口氣,她說雖然人死了挺難過,但以後似乎自己再也不必擔心被嫁到蘇農家。

舞馬說“你大概不知道還有一種叫做陰葬的習俗罷。”

據舞馬考證,這玩意兒,漢朝以前就出現了。三國時候曹操最喜愛的兒子曹衝十三歲過世,曹操下聘,將已故的甄小姐娶為曹衝的妻子,又將二人合葬一處,雖無陰葬之說,已成陰葬之實。所以,舞馬說這種話,青霞應該能聽懂的。

青霞果然聽懂了,臉色立時變得不大好,深深看了他一眼,認真說道“舞郎君,倘使我死了辦那事,那麼新郎一定是你,而絕不是蘇農達賴。畢竟,咱們兩個已有婚約。我阿耶大可以向曹孟德前輩學習,給咱們辦的熱熱鬧鬧的。”

舞馬說“曹孟德前輩給曹衝尋的新娘是已故的甄小姐,我可還是大活人一個。”

“我可以等啊。要是實在等不了,我就去晉陽找你去,我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白天黑夜時時刻刻纏著你,你看我這般好看,沒準兒一心動,抹了脖子跟我一塊兒走呢。”

本來就是瞎說溜道開玩笑的事情,給青霞這麼一說,感覺都要成真了。舞馬頭皮麻麻的,琢磨自己這麼多天琢磨青霞的心思,橫豎沒想到這一轍,該不會這女人真抱著到最後同歸於盡,給兩個人辦那事的念頭罷。應該不會。

“喂,青霞。”

“怎麼。”

“給你阿耶說,辦那事的時候就別上燉羊肉了。味兒太羶。”

跟青霞的鬥嘴有趣而沒有意義,但對於舞馬來說,這實在不失為一種放鬆精神的有效途徑。這段時間裡,他一直在和這個狡猾而有故事的姑娘勾心鬥角。而葬禮之後,另一個更加可怕、更有故事的女人——義成公主也加入了這場迷霧重重的生死遊戲。

眼下來看,似乎一切都很平靜,就像是大晴天時的湖面,無風無浪,悠然靜雅,可誰知道什麼時候可怕的水怪就會從湖水下面深不可測的黑洞裡鑽出來,張開血盆大口,向舞馬正蕩著雙槳的小舟吞噬過來。這種事,隨時都有可能生的。

故而,此刻的舞馬,便像是在鋼絲繩上起舞,看起來瀟灑倜儻,自在得很,實則心裡一直緊繃著一根弦,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要崩斷了。

和青霞的鬥嘴呢,有助於他放鬆精神,調整狀態,同時還能借著玩笑的話語刺探一下對方的真實想法,何樂而不為呢。

舞馬打算將鬥嘴繼續進行下去,直到謎題解開,直到兩人必須分出勝負,甚至分出生死的那一刻。

……

義成公主那邊,據說也與蘇農家交了惡。只因當初這門親事是她一手牽起來,誰曾想鬧了這麼一出大戲。

事情尚未了結,蘇農家方辦了一場老人葬,緊接著又需辦一場青年葬。只是蘇農達賴死的不大光彩,這回沒道理大操大辦了。

想想蘇農達賴也真是夠可憐的,前腳還在祖父的葬禮上滿懷期待,誓要迎接一生摯愛,轉眼呢,又會有誰在他的葬禮上向心愛的姑娘表達愛意,結成一樁完滿的姻緣呢。暫時無從而知。

不久又傳來訊息,說蘇農家決定把蘇農達賴出葬的日子放在了舞馬和青霞大婚之日。這於情於理都不合適的,也充分表達了蘇農家對這件事的濃重怨氣。

先,這個日子不符合突厥人對於七這個神聖數字的講究。只因蘇農達賴之死是在其祖父葬禮第二天早晨才被現的,所以其死之日應當以這天早晨為準,也就是說,按照七日出葬的習俗,應當是舞馬和青霞大婚第二日,蘇農達賴剛好入土。這偏偏提前了一天。

其次,葬禮和婚禮辦在同一天,這也實在太不吉利了。不論是在突厥,還是在漢地,這都是頂不吉利的做法,簡直是故意找茬兒來的。青霞聽了這件事後偷偷跟舞馬說“天啊,我有種辦陰葬的感覺。你真是個烏鴉嘴。”

舞馬說“同一個日子,嫁一個活夫君,嫁一個死夫君,辦一場明婚,辦一場陰葬,皇帝都沒你氣派啊。古往今來第一人。給你點個贊。”

“點個贊?”

“就是誇你頂呱呱。”

“呸!那我不如嫁兩個死夫君,豈不是更有排場。”

關於第一點,蘇農家給出的解釋是,雖然蘇農達賴死去此事是第二天早晨現的,但屍體早已經冰涼,又請薩滿專門看了,認定人是前一天晚上死的,所以一定要按照習俗出葬,便只能選在青霞舞馬大婚之日了。

關於第二點,蘇農家表示,葬禮不會大操大辦,全部低調行事,也不會請外人參與,全是蘇農本家,不響鑼敲鼓,不吹樂器,送葬隊伍儘可能選天還未亮的時候出,阿史那燕公主大可當作這邊的葬禮全沒有生,或者根本不存在就好了。

這簡直是在開玩笑,因她而死的蘇農達賴的冰涼的屍體就在汗庭不遠的郊外,一鏟子一鏟子的土往地裡埋,說不準還伴隨著蘇農達賴親人的詛咒,怎麼可能當作沒有生的。

始畢可汗倒也曾過令,叫蘇農家換一個日子,頭七不行,便不妨換在十四之數。蘇農家卻說,只怕屍體放得時間久了會臭,家裡族人怎麼捨得。又說如果可汗實在不同意,那蘇農家也可全不辦葬禮,在茫茫大草原上尋一個空地,把人埋進去就是。

可這樣就更不大合適了。人家愛子因為可汗的女兒亡故了,雖然不是公主親手所為,但多少有些牽扯干係,結果可汗倒以權壓人,叫旁人不得按照突厥慣例習俗送葬,傳出去難免落人口舌。

據說突厥的禮官再去問始畢可汗,可汗斟酌了一番,嘆了口氣“死者為大,便如此罷。”舞馬竟未曾想到,自己穿越這一遭,竟然尋到了死者為大這四字的出處。

好在青霞和舞馬並不是真的打算七日之後成親,兩人之間也大抵沒有夫妻之情,所以嘴上嫌晦氣,但心裡面並不是真的在乎。否則,青霞真應該去始畢可汗的帳篷裡大哭大鬧一番才是。

如此,一切復又平靜下來,時間向著婚禮、葬禮齊辦的七日之後走去。

方走了半日,意外又生——宇文劍雪回來了,風塵僕僕回來了。

宇文劍雪仍是穿著她那一身孤傲白衣,只是衣服上面多了好些汙跡,像多足的蟲子一樣爬的滿身都是。

舞馬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宇文劍雪,她向來乾乾淨淨的,身上的白衣也總是一塵不染,以至於舞馬時常懷疑她一定有高度的潔癖症傍身。

她出現的時候還喘著粗氣,這也不大正常。要知道,宇文劍雪可不只是覺醒徒的身份,還是一位精通武道的好手,正常而言,一口氣不喘跑個幾公里很不是問題,可眼前的她……真是太狼狽了,大口大口喘氣像個小狗,再配上一身的髒衣服,簡直像某個從雨後泥地裡滾出來的毛孩子。

舞馬再仔細一瞧,她的臉上也很不對勁,膚色當然也很白很美,但怎麼看也沒有之前那麼白皙了,大抵這幾日飽受了一些風吹日曬。

宇文劍雪這次離開,是為了幫舞馬找尋破解詛咒的法子去的。她一聲不吭就走了,完全沒有給舞馬拒絕的餘地。大抵是顧慮舞馬找不到她會擔心,便又很體貼的留了一封信,信的文字著實清秀,又著實溫暖。舞馬記得信裡的每一個字,想起來也覺得很舒心,很感動。

再看眼前的宇文劍雪,看她這幅狼狽的模樣,舞馬當然更加感動了,很想給她一個出格的擁抱。

宇文劍雪的臉色卻不大好看,她一把掀開簾子,用了很大的力氣。

簾子被她的手一甩,打在帳篷氈布上,出啪的一聲脆響,就好像她扇了帳篷一耳光。

舞馬甚至覺得,這耳光很可能是扇在自己臉上的,要不然怎麼能這麼脆這麼響,這麼讓他感同身受。

宇文劍雪掀開門簾後往門裡走,走路時都帶著風,呼呼作響的風,好像是在展示這雙扇風腳的主人可不大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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