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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柔忽然有些內疚,但轉念再一想,不是讓他睡書房嗎,是他硬要留在這裡的,和自己有什麼相干!

然而話雖這樣說,終究還是不能硬下心腸,新婚就把丈夫欺負成這樣,萬一傳出去,臉上也無光。

於是她腳下踟躕著,到了門前,啟唇道:“天涼了,還是進來睡吧。”

外面的人聽了一躍而起,高高的身量立刻投在了桃花紙上。肅柔有點尷尬,負著手慢慢踱開了,經過外間竹榻的時候隨意指了指,“王爺今晚就在這裡將就吧。”

無論如何已經比睡在門外強了,他忙應了聲,重新將門合上。這婚房分前廳和內寢,中間有一重屏風遮擋,看不見裡面景像,但知道她就在不遠處,心裡便是充實的。

仰天躺在榻上,他閉著眼睛滿足地長吟:“我能離你這麼近,已經很高興了。”

肅柔聽在耳裡,兩眼定定望著帳頂那些栩栩如生的孩童發呆,忽然問他:“我們這樣的處境,不能生孩子吧!”

赫連頌乍然聽她說起生孩子,心頭驟跳,跳完之後慢慢也瀰漫起了一點傷感,嘆道是啊,“起碼在上京時候,不能有孩子。我十二歲那年離開至親,其中的酸楚,我自己知道。如今我也娶親了,不能讓我的兒子重走我的老路,我想帶著你一起離開,回隴右去,到了那裡生他十個八個,一家人永遠在一起,誰也管不了我們。”

肅柔頰上發燙,怨懟道:“誰要和你生十個八個,不拿我當人看!”

他朗聲笑起來,“就是這麼一說罷了,我們生四個吧,兩男兩女。我這輩子能有四個兒女,也儘夠了。”

肅柔沉默下來,輕輕翻過身側躺著,向外看,只看見屏風上綿延萬里的山水,看不見他的身影。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又問他:“就這樣,走得脫麼?你娶了妻,沒有生子,朝廷留不住下一個質子,會輕易放你回隴右嗎?”

他的語調變得悠遠,彷彿穿過了宇宙洪荒,緩聲道:“我在上京十二年,十二年時間,早已經融入朝廷了,比起邊關那些拿捏不住的悍將,至少我是可以講人情的,相較之下官家更願意我去率領隴右大軍。至於娶了妻,沒有生子……其實我早前沒有想過娶親,那不是對你一見鍾情了麼,計劃趕不上變化,只好再想辦法金蟬脫殼。”

肅柔並不傻,她看得透裡面的玄機,“你若是當真不娶親,人人知道你防了朝廷一手,這樣不好。隨意娶一個呢,人家未必諸事配合你,所以你找到我,因為你看準了我有反骨,不可能和官家一心,對不對?”

這下他愣住了,拍著榻沿感慨:“女人太聰明,真是不好糊弄。不過你既然看得明白,有沒有看穿我確實愛慕你,想一生一世和你在一起?”說罷略頓了頓,又拖著長音道,“我娶妻不容易,不知仔細掂量了多少次,才下定這個決心的。如果娶個不喜歡的,勢必要利用人家,將來也會為大局捨棄人家,這樣實在太殘忍了。但若是娶了喜歡的,就願意費心周全,想帶你全身而退——只要你願意。”

他把心裡話說完,也側過身來望向那面屏風。她在那一端,雖視線不能達,但知道她在聽著,也在為彼此的將來作考慮。

好半晌,聽見她喃喃:“官家不會放心的……”

“不放心,就想辦法讓他放心。他怕拿捏不住我,就盡力讓他抓住點什麼。”他說完又添了一句,“不過到時候,恐怕還要請娘子幫我一把。”

肅柔不知他在作什麼打算,遲疑問:“你要我怎麼幫你?”

他沒有答,只道:“以後再說吧。”話音才落,忽然嘶地吸了口冷氣。

她一驚,問他怎麼了,他嘀咕起來,“還有刺沒拔乾淨……”

肅柔支起身子,正打算過去瞧一瞧,結果一抬眼,他已經到了床前,寢衣落拓,半敞著胸懷,一雙溼漉漉的眼睛望向她,一面欺身上床,一面掀開衣襟,把那緊緻結實的身腰湊了過來,“好疼啊……娘子快替我看看。”

第72章

所以他背仙人掌,不單是苦肉計,還是作了長遠的打算。就比如現在,找了個名正言順的藉口就進了內寢,且非常合理地在她面前寬衣解帶,逼得她不看還不行。

肅柔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無非想順杆爬罷了,但既然說還有刺在,自己也不能幹放著不管他。

她湊近一點,在那腰肌上仔細檢視,找了半晌沒找見,“哪兒呢?”

他哀哀叫了聲,春水般順勢躺倒,“這裡……這裡啊,你沒看見嗎?”

肅柔懷疑他在使詐,就著火光,鼻尖幾乎要貼到他的皮肉上,對著眼看了半晌也沒發現,氣惱地質問:“你是在騙人嗎?”

他說沒有,“是真有刺。”邊說邊牽過她的手指,引領她在那片面板上撫觸,一而再再而三,最後停留下來,“你看……感覺到了麼?”

肅柔這才將注意力從溫暖的觸感上移開,集中到指尖上,果然撥動一下,錚然作響,這麼細的刺,竟然也有寧折不彎的精神。

她說:“你且等等。”自己邁下床,快步往儲藏針線的矮櫃前去,翻找出鑷子又退回來,順便帶來了蠟燭。扒拉他兩下,讓他往燈前湊湊,藉著火光找到了那根刺,小心翼翼拔出來,拔完之後又捋了兩下,“這回沒了吧?”

可他眉頭一皺,“好像還有,說不清在哪裡,反正疼。”

她抱怨起來,嘟囔著說:“自討苦吃不算,還連累我,你背那仙人掌到底是罰你自己,還是罰我?”

他笑道:“當然是罰我自己,娘子憐惜我,鼎力相助罷了。”

她覺得不耐煩,氣惱地拍了下袖子,“我找不見其他的刺了,也不想再找了,要不然叫竹柏進來吧。”

他忙說不要,“深更半夜的,叫外人進來不像話,既然找不見就算了……”說完一頭扎進了她的被褥間,暢快長吟,“這床好舒服,這枕頭好軟啊……我想睡這裡。”

看吧,果然是蓄謀已久,唯恐她看不出來。

肅柔虎著臉道:“不要得寸進尺,你說拔刺的,怎麼就賴在這裡了?”

他從喜慶的錦被間抬起頭來,一臉無辜地問:“你的氣還沒消嗎?”

肅柔蹙眉道:“在你眼裡,受人愚弄是那麼容易消氣的嗎?我沒有親口說原諒你,你憑什麼覺得我不會怨怪你?”

赫連頌其實還是有些怕她的,懼內是赫連家的家風,就算爹爹那樣雄踞一方的王侯,在家時候對阿孃也照樣俯首帖耳。

她灼灼看著他,他尷尬地定住了身形,慢慢抽身,從香軟的被褥間脫離出來,順便將那團被他拱亂的被子拽平,訕訕道:“那我還是去外間睡,娘子不要生氣,時候不早了,躺下吧。”

終於他裹著寢衣灰溜溜出去了,肅柔對他的行為很是不齒,暗道還頻頻賣弄風情,長得好看些就如此搖曳,果然不是正經人!

這回不同他說話了,很快吹滅了燈座上的蠟燭,那蠟燭原是用烏桕果子壓油,混合進白蠟製成的,不僅火光比白蠟亮得多,燃燒起來還有青蔥的草木香氣。焰滅了,細細一道白煙升起,很快消散於無形,她藉著廊上守夜的朦朧光影爬回床上,因昨晚不得安睡,睏意轉眼襲來,未過多久便睡著了。

這一晚睡得香甜,好好補足了前一夜的虧空,不過心裡裝著事,想起今日要進宮謝恩,到底不能無所顧忌的酣睡下去,待得太陽爬上牆頭,自然就醒過來了。

起身想下地,一低頭便看見腳踏上躺了個人,高大的身量屈就在不寬的方寸間,顯然有些憋屈,但好像也甘之如飴。

肅柔苦惱起來,暗道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男人,不吵也不鬧,一步步鯨吞蠶食,果然很有策略。奇怪明明知道他的目的,卻還是並未讓她覺得討厭,甚至從他委屈的姿勢裡,看出了一點討好的可憐相。

靜靜看他半晌,發現他睡覺好像不打呼嚕。出閣前祖母說過,很多男人都有這毛病,躺下去就鼾聲震天,睡在一頭可能會讓人受不了,讓她有所準備,但沒想到赫連頌是個例外。仔細聽,唯有清淺的呼吸,她甚至連他是什麼時候潛進來的,也不曾發現。

心裡有些懊惱,她氣呼呼伸手推了他一把,“你怎麼睡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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