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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是把世界變小的,船是把世界變大的,汽車則把世界變成了魔術。幾個月後,日本鬼子從省城開拔到銅鎮,打頭的摩托隊只用了幾個小時。這也是汽車第一次出現在省城到銅鎮的路上,它的神速使人以為老天行了愚公之恩,把橫亙在省城與銅鎮兩地間的幾脈山移走了。以前,兩地間最快的交通工具是馬,選匹好的跑馬,加加鞭,通常七八個時辰可以跑個單程。在十年前,小黎黎通常是靠馬車往返兩地間的,雖說馬車沒有跑馬快,但路上趕一趕,基本上也可以做到晨啟夜至。如今,年屆花甲,吃不消馬車的顛簸,只好坐船了。這次出門,小黎黎是坐了兩天兩夜的船才到銅鎮的,回去是下水,要不了這麼久,但少說也得一天一夜。

自上船後,老人就開始為孩子的名姓問題著想,但等船駛入省城的江面,問題還是沒有著落。問題去碰了,才知道這問題真是深奧得很。事實上,老人遇到的是當初洋先生為孩子取名時相同的難處,可以說時間又走進了歷史裡。思來想去,老人決定把這一切都拋開,單從孩子生在銅鎮、長在銅鎮這一點出發,擬定了兩個不免牽強的名字:一個叫金真,一個叫童真,讓孩子自己做主選一個。

大頭蟲說:“隨便。”

小黎黎說:“既然這樣我來替你定,就叫金真吧,好不好?”

大頭蟲答:“好的,就叫金真吧。”

小黎黎說:“但願你日後做個名副其實的人。”

大頭蟲答:“好的,做個名副其實的人。”

小黎黎說:“名副其實,就是要你將來像塊金子一樣發光。”

大頭蟲答:“好的,像金子一樣發光。”

過了一會兒,小黎黎又問:“你喜歡金真這名字嗎?”

大頭蟲答:“喜歡。”

小黎黎說:“我決定給你改個字,好不好?”

大頭蟲說:“好的。”

小黎黎說:“我還沒說改什麼字呢,你怎麼就說好?”

大頭蟲問:“改什麼字?”

小黎黎說:“‘真’,把‘真’字改成‘珍’,珍珠的‘珍’,好不好?”

大頭蟲答:“好的,珍珠的‘珍’。”

小黎黎說:“知道我為什麼要給你改這個字嗎?”

大頭蟲答:“不知道。”

小黎黎問:“想知道嗎?”

大頭蟲說:“因為……我不知道……”

其實,小黎黎所以改這個字是出於迷信。在銅鎮甚至江南一帶,民間有種說法:男人女相,連鬼都怕。意思是男人生女相,既陽又陰,陰陽相濟,剛中帶柔,極易造就一個男人變龍成虎,做人上人。因此,民間派生出各式各樣指望陰陽相濟的方式方法,包括取名字,有些望子成龍的父親刻意給兒子取女人名,以期造就一個大男人。小黎黎想這樣告訴他,又覺得不合適,猶豫一會,掛在嘴邊的話又被猶豫回了肚裡,最後只是敷衍地說:“行,那就這麼定了,就叫金珍,珍珠的‘珍’。”

這時,省城C 市的景象已依稀可見。

船靠碼頭後,小黎黎叫了輛黃包車走,卻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水西門高階小學,找到校長。校長姓程,曾經是N 大學附中的學生,小黎黎在N 大學讀書期間,包括後來留校教學的頭些年,經常去附中講課,程因為生性活潑,有地下班長之稱,給小黎黎留下不淺的印象。中學畢業後,程的成績本是可以升入大學部的,但他迷上了北伐軍的制服和裝備,扛著一杆槍來跟小黎黎作別。第二年的隆冬時節,程還是穿著一樣的北伐軍制服來見小黎黎,卻已經沒了槍,仔細看不單是槍沒了,連扛槍的手都沒了,袖管裡空空的,像只死貓一樣,癟癟地倒掛著,看起來有點怪怪的可怕。小黎黎彆扭地握著他僅有的一隻手——左手,感覺到還是完整有力的,問他能不能寫字,回答是會的。就這樣,小黎黎把他介紹到剛落成的水西門高階小學吃了碗教書匠的飯,從而使後者日漸困難的生活轉危為安。

因為只有一隻手,程在當老師期間就被人叫做一把手,如今當了校長,可謂是名副其實的一把手了。就在幾個月前,小黎黎還和老夫人曾到這裡來避過戰亂,住在一間以前是木工房的工棚裡。這天,小黎黎見到一把手,說的第一句就是問:

“我住過的那間木工房還空著嗎?”

“還是空著的,”一把手說,“只放了些籃球和皮球在那。”

小黎黎說:“那好,就把他安排在那兒住吧。”手指著大頭蟲。

一把手問:“他是誰?”

小黎黎說:“金珍,你的新學生。”

從這天起,大頭蟲就再也沒人喊他大頭蟲的,喊的都是金珍。

隨後幾年的情況,小黎黎的長女容因易提供的說法是最具權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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