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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朔風急

柳夢齋在打獵。

正當秋圍的好時節,天高氣清,風物宜人。他揮揮手,幾十個身著一色獵裝的下人就抖開了長繩,在曠野中一字行進。不多時,膘肥體壯的野兔紛紛被驚起。他在馬背上高喝一聲:“金元寶,走!”

金元寶領著獵狗們飛奔向前,獵鷹重重地在他手臂上一蹬,振翅高飛。在夢裡,柳夢齋似乎變成了他自己的鷹,他感到撥動身體的強風、盤旋的日光,他眼中的大地就是一片搖搖晃晃的屠場。他選中了獵物,一個俯衝,一爪子就扣住了野兔的左臀,他在等兔子回頭,好拿另一爪擰斷它脖頸——一切都在他計劃之中。然而不知怎地,那兔子竟掙脫他掌握,猛地翻身仰臥,四爪出擊,向著他眼睛襲來。

柳夢齋雙目一痛,迷糊中,他不停喚著金元寶的名字,讓它趕緊上前咬斷那兔子的咽喉,別傷了鷹眼……片刻後,他在一片刺目的雪光中醒來。

雪已經停了,厚厚的積雪被太陽曬著,獄欄的黑影被一道一道鋪在雪地上。柳夢齋坐起身,推開了厚重的棉被和搭在被上的裘衣,他聞見從被窩裡撲出的味道,不由鎖起了眉頭。但他什麼也沒說,畢竟一個人不能在慘叫連連的鎮撫司大獄裡抱怨自己一個月沒洗澡、沒衣裳可換,這樣不對。

他也不能抱怨囚室,這一間鐵柵木門、透氣透光的牢房原是為關押皇親國戚準備的,和其餘那些無窗無鋪,只有一尺見方石板地的黑號子比起來,已是天上地下。

至於飯食,他就更不能抱怨半分。多數囚犯吃的都是殘羹冷飯,他們的三餐卻都有破格的優待。不過,除了山雞鍋子、鴨血鍋子、羊肉鍋子、什錦素鍋子、什錦海鍋子之外,難道真不能來點兒別的嗎?當然,柳夢齋也只敢在心裡頭嘀咕,今天的鍋子已經送來了,父親正坐在地下埋頭大嚼呢。

柳夢齋摘掉頭髮裡、鬍子裡的草屑——他臉上已爬滿了亂糟糟的鬍鬚——撣一撣身體,就慢騰騰地從自己的稻草鋪挪下來,在父親的對面坐下。這間牢房雖已算寬敞,但兩張草鋪就已佔據了大半空間,再擺上一隻火爐、一隻馬桶,兩個成年男人中間幾乎不剩什麼空間。他們一起對著一隻滾沸著鴨血和肥腸的鍋子,自那鍋子中,騰起一股股腥臊的白氣。終於,柳夢齋沒忍住,輕嘆了一聲。

柳承宗翻起眼給了兒子一瞥。他實在看不上這小子嬌生慣養的德行,只有最沒出息的酒色之徒才會在乎儀容的整潔和環境的優雅,真正的男人能夠在血坑裡活得好好的。比方說——儘管柳承宗不願承認,但他想到的“男人”正是自己的死敵——詹盛言。剛被收押時,作為“同黨”,他曾被帶去他面前“對口供”。第一眼看見詹盛言時,柳承宗驚呆了。也就是將將一年,醉財神已徹底失去了他那受盡造物眷顧的舊容顏,變得又瞎又瘸、骨瘦如柴,仿似一架能夠移動的巨大骷髏,但讓柳承宗更感震撼的還在後頭。馬世鳴拿許多問題來同時問他們兩個,這些問題和問題裡的細節唐席早已一一叮囑過他,也給了他標準答案,柳承宗從頭到尾十分配合,問什麼答什麼,但詹盛言卻一個字也不說,連一分表情也沒有。

無疑,他很早之前就在徹底的沉默裡找到了自由。

但他的自由惹惱了馬世鳴。馬世鳴叫人綁住詹盛言,扒掉他褲子,拿剛硬的豬鬃毛扎進他尿道。柳承宗本人也曾是個一等一的施暴者,曾無數次站在馬世鳴那個位置,但那一幕依然令他褲襠發緊、冷汗直流。他怕的並不是痛苦,而是那種赤裸而純粹的對人格的凌辱。他設想如果那是他,光是被這麼多人圍觀這一場面,興許就足以摧毀自己的意志力。但那個人卻在一陣又一陣極痛的戰慄過後,對著那染滿血漬的豬鬃毛近乎於無恥地笑起來,說出他被帶進這刑訊室後的第一句話:“老馬,為了讓我投降,你他媽簡直願意跪下來哀求我。”

柳承宗差點兒沒憋住要替他叫好,可不是?馬世鳴,還有他所有怪模怪樣的刑具都在對這個男人苦苦哀求,求你了,投降吧,不要讓我們在你之前如此地渺小、如此無力。

他媽的,那真是個叫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怪胎,簡直是塊堅不可摧的花崗岩。

反觀自己的兒子,一鍋鴨血肥腸,竟就讓人家像個怨婦般嘆起氣來了?而就為這麼一個孬種,他放棄了經營數十載的地下王國!霎時間,無以壓抑的鄙恨衝上來,柳承宗感到心窩裡一陣滾油淋澆的抽搐。

“吃飯。”

柳夢齋抓起筷子,又放下,“我不吃了。頓頓鍋子,晚飯能叫他們給換熱炒嗎?”

這小子在向誰發號施令?柳承宗的臉色愈發沉重,“必須吃。”

“沒胃口,不想吃。”

柳承宗沒多廢話,伸出一手掐住柳夢齋的兩腮,另一手就搛起滾燙的肥腸向他口內塞去。“吃,給我吃!”

柳夢齋被燙得大叫起來,胡亂掙扎。馬上就有獄卒跑上前,拿刀柄在獄欄上“乒乒乓乓”地敲打幾聲。

柳承宗不得不鬆開手,容柳夢齋呻吟著退開,但眼望兒子嘶嘶作喘地痛撫被燙傷的嘴角和唇舌,他卻再度憶起了另一位臉貼熱炭而面不改色的敵人來。

“我到底為什麼要救你這麼個廢物……”他喃喃著,深懷無限恨意。

柳夢齋聞言,直勾勾瞪過來,雙目中也燃起了火,“我求您救我了嗎?您大可以任我去死啊!”

“死?你當這地界有這麼便宜的東西?”

“還能怎樣?給我上刑嗎?有什麼酷刑抵得上和您老人家共處一室,啊?”

“既然你這麼說,我就讓你小子見識下什麼叫‘酷刑’!一會兒我就派人上槐花衚衕找那白家班的姑娘去,你不是想吃熱炒嗎?今兒晚上,咱們吃炒、心、肝。”他說得咬牙切齒,不容暗示不被領會。

柳夢齋知道父親做得出——把萬漪變成一道菜送進來,並且他知道父親做得到。儘管柳老爺子人在獄中,但餘勢尚存,依舊有能力調動人手。柳夢齋盯著父親的雙眼,意圖弄清這究竟是不是一句殘忍的玩笑,但那眼中的寒意讓他的腦袋深處發出了轟隆一響,他徹底失去自制,猛撲了上去。

柳夢齋做了他整個青少年時期一度非常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情——和父親扭打在一起。

獄卒再次拿刀柄拍擊欄杆,“幹嗎呢幹嗎呢?又鬧籠啊?這可不是你們留門的地界,都收斂點兒!”

他們的“鄰居”——二叔和他兒子柳夢原的呼喊從牆壁那邊飄來,“老爺子”“小柳”之聲不絕於耳,“有話好好說!”

父子倆氣喘吁吁地揪著對方的領子和肩襟,停了手。這是羞愧至死的一刻,柳夢齋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和父親動手。但如果他張嘴道歉,只會讓彼此顯得更尷尬,他唯有故作自然,接續方才的爭吵道:“不關白姑娘的事。是我自個兒判斷失誤,才會單槍匹馬夜闖隱寂寺,鑄下大錯。”

“你還在替你那小姘頭辯護?呵呵,我告訴你,才我收到報告,白家班萬漪姑娘已被唐大爺唐文起包了生意。”

柳夢齋陷入了沉默。他當初被捕時,亦曾在劇烈的情緒衝擊下將萬漪看作內奸和叛徒,從而心碎欲死,但等他冷靜下來後細細回想,便覺發生的一切絕不是出於萬漪的本意,尤其是聽說——每天送飯的人都會為他們帶來外面的各種訊息——萬漪在他柳家被抄後,瘋了一樣到處求助,柳夢齋就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萬漪只是遭人利用而已。於是他對她最後的一點怨恨也熄滅了,他開始為她擔心,擔心得不得了。他有好多話想叮囑她,比如,不要再去找我的“朋友”們了,政治犯沒有朋友;比如,不要再相信你身邊的“朋友”了,佛兒從頭到尾都把你當傻子看;但他最想對她說的是,照顧好自己,對於你這樣地位的女孩來說,就是趕緊找一個足夠有地位的男人來照顧你,否則在我脫困之前,你就完蛋了。

因此,當父親拿充滿嘲諷的口吻說到唐文起重新出現在萬漪身邊時,柳夢齋雖然立時就理解了父親突如其來的暴怒,但也感到一陣說不出的欣慰。“唐文起包了她?很好啊,這樣就有人庇護她了……”他忍住心酸,很平靜地重申道,“父親,我再說一遍,白姑娘是無辜的,她絕不是有意陷我,您不要遷怒她。”

“不是有意的,就更糟。那便是說,你看上的女人是個十足蠢貨。婊子也只會在恨你的時候才坑你,蠢貨哪怕為你好,都是在坑你。”

柳承宗語氣中的細微變化說明萬漪已經安全了,但柳夢齋卻怒從中來。他掰了掰自己的指關節,竭力控制住自己咻咻的氣息,“萬漪她不是婊子,也不是‘蠢貨’。”

“既不是婊子,也不是蠢貨,那她是什麼,他媽的觀世音嗎?”柳承宗那被縱橫紋路包圍的雙眼裡射出冷淡的厭惡,對一切執迷不悟的厭惡。

乍然間,柳夢齋又被推向了刀鋒。自從父親也被關進來,他就再沒有一刻的安生日子,面對的要不然就是惡意滿滿的嘲諷——“你花了那麼多時間去學那些賊本領,倒是給咱爺倆開鎖呀?”“來,學兩聲狗叫,沒準人家就放了咱。”要不然,就是一言不發的暴力宣洩:好幾次,他都是睡著睡著被毆醒。但每當這些狂風驟雨般的凌辱過後,父親卻又陷入到深深的愧疚中。父親不會說,但柳夢齋能覺出來。那時候他們間的相處就會回到入獄前那一段短暫的父慈子孝——直到父親被新一輪的怒火附體。而眼下,父親的怒火,那份令他把滾燙的豬下水生捅進兒子嘴裡的怒火,令他叫囂著要把兒子心愛女人的心肝掏出來炒菜的怒火,終於也燃起了柳夢齋的怒火。他受夠了當一個任人發洩的布偶:一會兒發洩怨恨,一會兒發洩憐愛;一會兒把他擲向地獄,一會兒又把他撈起來捧在掌心。

他直逼父親的雙眼,斬釘截鐵地說:“老爺子,你知道我一直在跟你對著幹,但你知道,我後來為什麼突然變得聽話了起來,嗯?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她,就是因為這個被你貶得像破爛一樣的姑娘。”

柳承宗愣住了,他見過柳夢齋在他的毒打下拒不認錯的倔強,也見過他對生活無病呻吟的蔑視,但他從來沒見過兒子以這樣冷靜的派頭來宣告對自己的反抗,這不再是男孩的虛張聲勢,而是來自一個男人深思熟慮後的仇視。

柳承宗的眼神在一霎間就已有所退縮,但柳夢齋並沒有善罷甘休,他冷冷地、低低地繼續道:“很長一段時間,一想起從小到大你對我的打罵,根本不是為了讓我知錯,而只是為了羞辱我,我都會怨恨滿腔;但萬漪說,父母討生活不易,誰沒有一肚子骯髒氣?做兒女的,該讓著些他們、慣著些他們!是這樣,我才學會了體諒你——原諒你。是看到萬漪和那些權貴周旋的身不由己,我才感受到,你也是身不由己的吧。可笑嗎,老爺子?你兒子是從一個妓女的身上,才學會了尊敬你、心疼你,才甘願接受你一直想教給我的生存之道:不問是非曲直,也不關心真假對錯,只需要一手抹蜜、一手拿刀去勒索別人的敬畏,你種種的狡詐無恥,狂妄冷酷,我統統都接受。是她,是那個姑娘的寬厚和真誠,才叫我終於對這個謊話連篇的世界變得心平氣和。她不蠢,她才是‘人’本來應當是的樣子。你才說她是什麼來著?對,她就是我的觀世音。”

柳承宗想說些什麼,但柳夢齋忽然把手一揚,制止了他。而他注意到,兒子的手勢實在和自己太像了,在被牢獄剝掉了所有的修飾後,他和他才露出驚人的相似,臉型、鼻子、下頜、體格,眼神和語氣,冷笑與憤怒……柳承宗就是長了皺紋、發了福的柳夢齋,柳夢齋就是還沒有生出無情智慧的柳承宗。他們像是同一個人,在接受來自另一個時空的自己的嚴厲審視。

濃烈的尿臊味瀰漫開來,方才他們打鬥時踢翻了馬桶,尿水弄溼了柳夢齋的唯一一條夾褲。他毫不在意地伸手扭了兩把,又拿手背抹抹被燙破了皮的嘴角。

“我不餓,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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