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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國與金帳之間最後的戰鬥,在春天的某天清晨開始。自始至終,徐遲的中軍帳只是付出了數萬枝弩箭的代價,再不需要做別的事情,便有千餘名最精銳的朵兒騎騎兵,死在一個人的手裡,死在那個人的箭下。

單于騎在馬背上,向身後的渭城方向望去,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夫子登天后,修行界曾經不成文的那些規矩,都被一筆抹除,其後柳亦青單劍入宮,殺死了南晉皇帝,代表著新的人間、新的律條出現,而隨著那場春風化雨,戰爭的形態,更開始發生難以想象的劇烈變化。

那些寥寥無幾的強者或者不能決定人間如何走,但已經開始有資格決定一場戰爭的勝負,比如像今天渭城發生的這場戰爭。

以往被用來形容這種改變的是已經死去的柳亦青,是最近在清河郡霸道無雙的橫木立人,也有人會想及當年青峽前的君陌,但直到今天寧缺出現在渭城,包括單于在內的所有人才明白,只有他才能代表戰爭形態的改變。

寧缺,才是能夠最大程度地改變一場戰爭走勢的強者,因為他有這個能力,因為他有這個手段,更因為他有這方面的想法,有絕對的意志——仔細想來,從他開始修行以來,他對修行法門和武器所做的任何改變,最終都能用在戰場上,都能用來進行最大範圍的殺傷,在這方面就連葉紅魚都遠不如他。

大概這是因為,現在修行界最巔峰的那些強者,只有他是從最普通計程車兵開始做起,只有他最瞭解戰場,那麼理所應當是他來改變戰爭。

渭城北方原野上,早已響徹鳴金收兵的聲音,到處都是急促的馬蹄聲,剩下的八千餘騎朵兒騎,正在護送著單于疾速向草原深處撤去。

金帳王庭還有很多騎兵,似乎還有再戰之力,但朵兒騎的氣勢已經被嚴重挫敗,永遠再也無法進入那種節奏,那麼便是必敗之局。

單于擬定的那個賭局或者說搏命的想法,還沒有來得及實施,便被碾碎的不留殘渣——未戰便敗,這讓他感到真正的絕望。

弩營並不可怕,徐遲就算用弩營封住渭城城門,也沒有意義,甚至他是刻意留給唐人這個機會,他相信自己的騎兵能夠頂住那些恐怖的弩雨,用傷痛和死亡化作長生天賜予的勇氣,從而變得強大無比。

他沒有想到,能夠抵擋弩雨的朵兒騎,能夠無視死亡的朵兒騎,最終卻沒能衝過那個人的箭,竟是被震麻了膽魄,那個人竟似比死亡更可怕。

可即便撤離渭城又如何?按照大祭司和智者們的計算,唐軍根本不會給己方太多的時間,看似翠綠喜人的草原,無比熟悉的環境,只能成為王庭騎兵的墳墓,就算退回草原深處的家鄉,還有幾個人能活下來?

單于臉色蒼白看著北歸的道路,想著留在渭城的那些忠誠的勇士,還在南方殿後的國師及大祭司們,便覺得胸口異常疼痛。

……

……

金帳王庭最後的攻勢還沒有來得及展開,便被寧缺的箭毀滅,撤退固然絕望,也只能是必然的選擇,然而如果想不被唐軍繼續綴著追擊,不想繼續被寧缺那種恐怖的戰法騷擾甚至是不斷毀滅,便必須有人攔住他的去路。

渭城內外還留下兩千餘騎精兵,準備以生命為代表,減緩徐遲中軍帳裡六千騎兵的追擊速度,至於開平、渠城等地的部落騎兵,只能絕望地被一一清剿。

自然,金帳王庭也留下了人負責攔截寧缺。

別無他人,不可能是別人,那個人只能是阿打。

寧缺行走在渭城的街道上,腳上的軍靴踩在粉絮般的內臟和血泊裡,發出啪啪的聲音,有時候像是少女的赤足踩在葡萄酒桶裡的感覺。

走出血水般的道路南段,離金帳大帳的旗幟更近了些,他正要舉步,忽然緩緩收回向前的右腳,重新落在原地,然後望向道旁。

他一個人,嚇退了整座金帳王庭。

放眼歷史,這樣的事情很少出現過。

千年之前,夫子一人嚇退了整座西陵神殿,自然更為囂張強大,但寧缺做到的事情,也已經非常了不起。

然而,他卻沒能嚇退道旁的那個人。

道旁站著一名草原少年。

少年先前坐在道旁廢棄的酒樓裡,他已經坐了一夜時間,就是為了等寧缺到來,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他沒有正面對上那道恐怖的鐵箭。

這件事情不知道是少年的幸運,還是那些朵兒騎的不幸。

“我攔不住那道鐵箭,但那道鐵箭也不見得能殺死我。”

草原少年看著寧缺,平靜說道:“而現在你離我太近,我能看清楚你的動作,所以你更不可能用鐵箭射死我,換個方式吧。”

寧缺的肩上除了鐵弓,還有刀——那把沉重、黝黑、鋒利的鐵刀,但很明顯,他沒有拔刀的意思,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名少年。

他知道這少年是阿打。

當今金帳王庭最強大的近戰強者,早已取代了勒布大將的位置,據說是國師收的關門弟子,真正的戰鬥力卻可能不在國師之下。

那少年甚至有可能是現在草原上最強大的人類,然而就在前年,他還只是一個可憐的奴隸,瘦弱著、被欺凌著,隨時可能死去。

改變這一切的,只因為那場春風化作的輕雨。

寧缺下意識裡抬頭向碧藍的天空看了一眼,然後他搖了搖頭。

按照以往的性情,他本沒有與這個叫阿打的少年強者說話的興趣,就像葉紅魚曾經說過的那樣,既然要打架,還說那麼多廢話做什麼?

最終還不是要看誰死,誰活。

但因為想起那場春風化雨,他忽然對這少年有些好奇。

“你的名字是誰取的?”寧缺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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