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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盆大雨!

漁陽縣氣象臺預報,從今天凌晨三四點鐘開始將有中到大雨,事實上,雨是從凌晨一點開始下的。

而且一下就是鋪天蓋地的大暴雨。

許多人夢見自己墜入海底,變成了魚鱉,一覺醒來還以為猶在夢中,沉悶而嘈雜的落雨聲,灌水一般充脹著耳鼓,口鼻裡滿是帶著腥味的潮氣,玻璃窗上蜿蜒著令人心碎的水痕,從水痕的縫隙間向外望去,房頂、街面、牆壁,被萬千雨箭射得殘破不堪,正在一層層剝落,每個建築都像泡久了的屍體,浮腫而蒼白。

縣城內外死絕一般,罕有人蹤,唯一的移動物體就是紙板、木塊等輕一些的垃圾,在沒過小腿的汪洋上漂浮片刻,也被暴雨打得不見屍骸。

將近正午,雨勢奇大,大到看不清雨是從天而降,還是激射入天,地坼天崩的落雨聲中,天空放射出一種恍如末世的白色天光。

午間新聞報道:漁陽水庫的水位急劇上漲,越過堤壩,將附近許多地方淹成了一片澤國。縣長、縣委書記等領導幹部正在一線組織抗洪排澇工作,由於撒離及時,沒有造成居民死亡。

傍晚時分,雨勢有所減弱,聲音聽起來有些喑啞,整個世界彷彿失血過多,褪盡了顏色,先是白茫茫一片,而後又無緣無故地突然陰暗下去,轉瞬間,就到處黑漆漆的了,雨水在黑暗中發出異樣的深紅色,流血似的,大地之上,有形的龐然大物統統遁去了形跡,只兀立著幾個瘦骨嶙峋的物體:通訊塔、吊車、枯樹……刺一樣向上戳著,彷彿城市已經坍塌,為莽原所吞沒,它們是僅存的殘骨。

在深夜12點左右,有個打著傘、揹著包的人,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一片拆遷中的平房區,匆匆地前行著。

雨太亂,夜太沉,連犬吠都沒有,他的步履艱難,猶如從幾百年前一路走來,卻發現幾百年後的世界已經滅絕了生命,天地之間,彷彿只有他一個,雨遮沒了月光,所以連形影相弔的機會都沒有。

悽惻,悽清,悽慘。

終於,他走到了一個岔路口,也許是迷路了,他困惑地朝四下裡看了又看,抬起頭。

山坡上,夜幕下,血雨中,兀立著一座低矮的磚房。

窗戶還亮著燈,燈光很暗。

看不見雨,卻看得見被雨飄搖的夜,所以磚房彷彿是孤墳,而燈光幻化為溼漉漉的鬼火。

越看越覺得叵測。

撐著傘猶豫了片刻,忽然一陣寒風,子彈般的驟雨幾乎洞穿了傘面,也打消了他另尋歸宿的念頭,他咬咬牙,一步步向山坡走去,終於來到了門前。

手掌,壓在了冰冷而潮溼的門板上——

忽然間老天爺降下雨來。

路過趙大的窯門以外,

借宿一宵惹禍災。

“啪”“啪啪”“啪啪啪”。

屋子裡一片死寂。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誰啊?”

終於傳來一個聲音,低沉得像從地底下發出來的。

“我迷路了,雨太大,您能開開門讓我避避雨嗎?”

沒有回答。

雨水從房簷上“嘩啦啦”地流下來,好像是夜的頭髮不斷地垂落。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繼續敲門。

很久很久。

吱呀——

門開了。

露出一張痩削的臉孔,右臉的下半邊黑了一塊,粗黑的眉毛下面,——雙小眼睛裡放射出異常警惕的光芒。

“麻煩您了!”站在門外的人說,他比他的傘還要狼狽。

主人往他身後看了看。

黑夜正蘸著雨水“噝噝啦啦”地研磨,將一切都浸泡在墨汁一般的黑暗中。

於是他開啟了門。

旅者走了進來,合攏了傘,扔在牆角。他的身上已經溼透了,小腿以下全都是泥漿,站了還不到十秒,腳下竟已經積出一個水窪。

“這雨,也太大了。”他嘟嘟囔囔地說,甩了甩溼淋淋的頭髮,“您這兒有毛巾嗎?我擦擦頭。”

主人於是走進裡屋,拿了塊毛巾出來。

旅者把頭擦乾,坐在靠牆一張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著氣,一張醜醜的娃娃臉上神情茫然。

“你是幹啥的啊?”主人問道。

“我嘛,閒散人員一枚。”

“聽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這麼晚了你到漁陽縣來做什麼?”

“我是北京來的,給你們縣法院送份材料。”娃娃臉說,“我坐晚上那趟長途車過來的,本來應該是晚上9點半在長途汽車站停,誰知水庫漲水,司機繞到一個什麼公交總站停下,把乘客都趕下了車。本來車上只有仨倆乘客,就我一個不是本地人,我就想自己走到縣城去,誰知迷了路,現在我也不知道到哪裡了。”

主人的身子微微一震。

“您有熱水喝嗎?有吃的東西嗎?我照價給您錢。”娃娃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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