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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有隻年代久遠的石獅子早已經傳開,雖然說許多江湖客都查探過這獅子並沒有什麼特異之處,但畢竟是村民們唯一能夠提供的線索,而且江湖中人,大多不信邪,即使有前人說這石獅子就只是塊爛石頭,他們也會親自去摸摸看看。

所以,此刻的村口人群熙攘,圍著不少手持刀劍的人,正交頭接耳,評頭論足。

“誒,你別說,這獅子身上的花紋,還真有那麼點意思,尋常人家可真沒資格用這樣的紋路。”

聽見這樣的分析,有個魯莽的聲音罵罵咧咧:“紋路?那管個屁,老子哪天安家落戶,想弄倆石獅子鎮宅,我就是在上面畫朵花,嘿,我就不信有人敢管!”

之前分析的那人被這般羞辱,自然惱羞成怒道:“那還真沒人管,你在石獅子上面畫一朵花誰管你啊。問題是你在獅子上畫個皇家的紋路試試?要給朝廷知曉了,第二天就得來抄你的家!”

“……”

就在這人聲鼎沸之中,青衫人微微笑了笑,轉頭對少年道:“阿布,我們到了。”

被稱作“阿布”的少年一愣,頓時停下了腳步,有些侷促地道:“先生。”

“這裡不是朝堂,就不要太拘謹了。”青衫人神情散淡,但仔細看他的眼睛,卻能從裡頭感受入一股子海納百川的英氣,延綿不絕,他拍了拍少年人的肩膀,“不用慢我一步,並肩一起走吧。”

“是……”阿布低聲道,儘管有些猶豫,但他還是向前挪了些腳步,這一步,彷彿跨出了他一生的距離,他長出了一口氣,而後望著青衫人,不解道,“先生,這裡是出了什麼狀況麼?”

青衫人遠觀村口人群,卻並不打算靠近,而是嘴角微翹,道:“魚餌已經放出去了,就看魚會不會上鉤了。”

從阿布的神情能看出他並不理解青衫人的話中意思,但他仍然恭順地點了點頭。許多時候,他不是不想去理解青衫人的思想,只是經歷過無數次的失敗之後,他有些自暴自棄。說到底,就連他那群同窗或師長的眼中,青衫人也是一個十分不可捉摸的存在,他一個從小放牛的娃娃,十三歲時才跟隨先生的人,又怎麼可能理解?

青衫人聽出阿布嘴上的恭順,也知道阿布心裡的想法,不過他只是溫和地笑了笑,道:“你知道那石獅子上的紋路,是什麼意思嗎?”

阿布雖還年少,身形卻是比青衫人高大不少,即使站在那群自命不凡的江湖客之中都顯得有些鶴立雞群,他伸著脖子,藉以良好的目力觀察了好一陣子,一邊思索一邊道:“好像是……前朝的皇家公侯才能用的龍紋?”

青衫人點了點頭,對阿布的學習尚且滿意:“前朝覆滅雖然已經有百餘年,不過許多禮儀細節都流傳至今,就比如說夔紋、饕餮紋等等,這些所代表的東西,你應該也知道。”

“是。”阿布只覺得青衫人是要考自己的功課,恭敬地道,“夔文,代表是上古神獸夔牛,不過夔牛已經很久沒有在人間出現過了。而饕餮紋……自然代表的是長城之外的惡獸。”

說到這裡,他有些笨拙地拱手,“先生,阿布不解。為什麼龍紋會出現在石頭石獅子的身上?雖然前朝公侯以龍為圖騰,鐫刻於青銅器,或秀在服飾上,但如果把龍紋刻在一頭石獅子上,等於是對龍這種神獸的褻瀆,誰會做這種事情?”

“當然不會有人做這種事情。”青衫人遠眺青山白雲,突然嘆了口氣,眼神裡滿是追憶之色,“因為那不是一頭石獅子。而是……狻猊。”

說著,青衫人抬腳而去,腰間的玉佩隨著他的腳步一晃一晃,但若是明眼人,便能看出他佩戴的玉佩何等不凡。只是,在這魚龍混雜的人群裡,即使有人認出他的玉佩屬於何地,又有誰真敢信口胡說?

而阿布站在原地,喃喃著:“狻猊……狻猊……”一時間,一道靈光閃過腦海,他驚叫起來,“啊……龍生九子……狻猊……那麼……”

轉過頭,才發現青衫人根本沒有看那石獅子一眼,已經徑直向著村子內而去了。

“客官,裡面請。”剛剛清理完一片狼藉的桌子,秦軻望著門口,用抹布擦了擦手就迎上前去,“本店客房就剩下最後一間了,不知道您是吃飯還是住店?”

秦軻剛剛抬頭,正對上青衫人那平和的雙眼,不由得愣了愣。

其實青衫人的眼睛並沒有給人一種太瑰麗的感覺,只有平和,極致的平和,已然變成了一種對萬事萬物瞭然於心的權威,或者說是——掌控力。

秦軻並不是懼怕這種掌控力,他只是覺得這個人的眼睛讓他想起一個人。一個他時常想起,但其實他一點也不希望自己想起來的人。

“師父……嗎?”秦軻忍不住脫口道,儘管他知道自己稱呼的這人逝去已三年多,可再度見到這樣一雙十分相似的眼睛,他怎能不感慨又悲涼?

青衫人似是沒聽見他的低吟,微微一笑道:“小兄弟,那間房能住下兩個人嗎?”

“啊?”秦軻馬上反應過來,拍了拍自己混沌的腦袋回答道:“嗯!能……哦,不能……”為了掩飾尷尬和剛剛差點熱淚盈眶的一雙眼,他趕忙低下頭去,暗罵自己昏了頭,這一定也是和那些人一般無二的尋寶客,何況那張陌生的臉,自己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呢?

“能,還是不能?”青衫人平和地看著他,依舊微笑著。

秦軻緩緩抬起頭來,努力對上那雙眼睛,訕訕地道:“我們這客棧地方本來就小了些,山裡以前也沒什麼外人來,床都是木匠現打的幾張,原本兩個人擠一擠倒也可以,但客人這朋友的話……”他看向高大魁梧的阿布,儘管阿布的眼神有些躲閃和不自信,並不像是一個魁梧漢子該有的神情,但他那健壯的雙臂和厚實的背脊依然顯露出他常年勤習武藝。

“沒事。”阿布急忙道,“我可以睡地上。”

“再要兩碗……嗯,三碗素面。”青衫人說著轉身,拂袖而去。

秦軻並沒有送兩人到客房,望著青衫人和阿布緩緩上樓,他有些悵然若失地把目光轉了回來。怎麼可能是師父呢,秦軻自嘲地笑了笑,三年前,師父患上頑疾,藥石無用,纏綿病榻數月後於他身旁平靜地逝去,自己親手埋的師父,每月都會上山清掃整理,難不成一個死人真能從墳墓裡蹦出來不成?

如果真是蹦出來,只怕也不會是什麼重逢的喜劇,而是前些天在師父藏書裡發現的那本《鬼紀》了。

但秦軻總覺得,這個人不光是那一雙眼睛,他說話的語氣,甚至是換氣的頻率,都像極了自己過世的師父。如果說……

不知道怎的,秦軻一路小跑地進了廚房,噠噠噠開始切起菜來。

“怎麼了?毛毛躁躁的。”季叔好像一直喜歡呆在廚房,秦軻猜測他一定是因為在家裡吉嬸不讓他喝酒,所以躲在這兒喝。不過秦軻這會兒沒那閒心笑話他,而是把爐子燒熱,下了熱油炒了炒,做出三碗香噴噴的青菜蘑菇面,端著上了樓。

明明知道這根本就不對,但秦軻還是忍不住想要弄清楚這位青衫人的底細,就算不是師父,說不定是師父什麼親友?

他記得師父當初說過自己出身士族,雖然沒有說過到底是哪邊計程車族,好歹也證明了師父並不是隻身在草廬中避世,如果真是師父的親友,能帶著他們到他墓前灑下一杯酒祭拜一番,想來師父泉下也會感到安慰幾分吧?帶著有些期待的心情,秦軻敲響了房門,仍然是青衫人那平和的聲音:“進來。”

“客官,您的麵條。”秦軻把三碗麵放在桌上,好奇道,“您還有朋友要來嗎?”

青衫人笑了笑,搖搖頭:“沒有。”轉向阿布,他道,“阿布,你的面來了。”

阿布有些拘謹地點點頭,望著那桌上滿滿的麵條,舔了舔嘴唇,告罪一聲,僅僅只是持筷一夾,半碗麵竟然不到幾個呼吸就全進了他的肚子!

熱騰騰的麵條給阿布的肚子帶去了熱度,頭上滲出幾顆豆大的汗珠,而他伸手在海碗裡倒了點醋,又是幾筷子,把剩下的半碗麵給吃完了。

而秦軻看著他伸手端過第二碗麵並且意猶未盡的樣子,終於才明白,為什麼這兩個人要點三碗麵。

沒想到這位有些怕生的少年隨從,吃起東西來竟然有種氣壯山河的感覺,秦軻忍不住笑了一聲,而後又憋住,想到腦子裡的問題,他假裝看了看房間,伸手用抹布擦了擦桌上的擺件,順口問道:“客官,你們看樣子不像是江湖人呀。也是來尋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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