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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後,定安城的城門終於再度洞開,大批大批的徵南軍騎兵宛如潮水一般從四個方向湧出了定安城。

他們是帶著自己國人的鮮血離開的,就在兵變的第三天,那些被抓捕的死士都被一一斬首,而李岐也在刑臺上死去,按照唐國律法,他本該受車裂的刑罰,可李求凰最終還是以他的功勞為由,賜了一杯毒酒,讓他死後再受這車裂之刑。

最後,他的屍身被葬在定安城外的一處荒山腳下,卻已算是國主寬厚,恩上加恩。

而就在這街道密集的馬蹄聲與難聞的馬糞臭味中,定安城的百姓卻彷彿從大團大團的陰雲中看見了陽光一般,心情振奮,甚至有些店鋪忍不住掛上了年節才有的紅燈籠,已示慶賀。

這座多年沒有被兵戈之氣沾染的祥和之城,雖然這些天還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幾分兵戈之氣,但想來以百姓們的記性,並不會一直為苦難而耿耿於懷,一定會很快忘記這些糟心的事情,再度讓這座大城煥發出原本應有的光彩。

他們或許已經忘記,幾年以前,他們也曾在這街道的兩旁,歡送過南征荊吳的軍隊,他們同樣如今日一般跨著戰馬,列著整隊,莊嚴肅穆地行出城門。

時間會改變許多事情,幾年前的唐國,也已經和現在的唐國有了諸多不同。

午後,一輛行在大道上的馬車裡,剛剛出城的高易水喝著革袋中的酒水,笑著回看了一眼這座雄壯的定安城,感嘆了一聲,道:“可惜,天下少有的一處樂土,最後還是被鐵蹄長刀玷汙了……有酒有樂有美人還有詩文,多好的地方……”

坐在車上的秦軻白了他一眼,道:“那你回去啊。”

高易水嘿嘿一笑:“瞧你說的,我喜歡的東西,這天下的男人都喜歡,你呀,是跟你那腦子壞掉的師父太久,所以才成了現在這麼個榆木疙瘩的樣子,早些年我就該把你從村裡帶出來,多見見這世間風光,說不定現在,你也是個風流倜儻的妙人。”

“滾!你才腦子壞掉了。”秦軻憤憤地道:“我師父那叫潔身自好,論才,他比你高不知道多少倍,他要是腦子壞掉了,你的腦子裡估計全都是陰溝裡的汙水了。”

高易水聽他這麼說,卻一點都不在乎,道:“那又如何?我高易水又不想與天下群雄爭鋒,也不需要什麼王佐之才。這天下間比我聰明的人彈琴沒有我好,比我彈琴好的……哦,這天下還真沒比我彈琴好的人……高山先生,聽說過沒有?”

“聽說過,枯井先生。”秦軻繼續跟他吵嘴,既然他自詡是什麼高山先生,他就偏偏要喊他“枯井先生”,一座高山,一口枯井,倒是對比強烈,“我看你也就是在這邊還有點名聲,墨家稷上學宮那麼多人,我就不信沒樂師比你更好。”

高易水輕哼一聲,不屑地道:“稷上學宮?他們的樂曲能有什麼意思?儒家講究禮法,樂曲大多用於儀式,莊嚴有餘,卻失卻了樂曲本該有的高遠,就像是一隻有靈性的狐狸,卻關進了籠子裡,再怎麼好生對待,也會變得死氣沉沉。而法家……”他一撇嘴,“那就更別提了。全是一群黑臉的老傢伙,至於墨家嘛……鉅子對樂曲有些造詣,可也沒聽說有其他的大樂師……”

“……”秦軻脫下鞋子就想扇他的嘴。

馬車碾過被風吹動的勁草,兩人的鬥嘴在風中飄散,阿布則是居於其中當著和事佬,不過發現好幾次根本插不進嘴後,也就乾脆安分地坐在一角,臉上帶著憨笑。

其實秦軻也沒真的生氣,只是單純習慣性地跟他吵上兩句罷了,雖說高易水的年歲應該比他大不少,可從當初他進稻香村“採風”的時候,兩人就沒認真分過大小,那時候他還是個十多歲的少年,整天跟著高易水身後嘻嘻哈哈不斷。

等到兩人差不多吵到告一段落,秦軻看著那趴在馬車邊緣的蔡琰,道:“怎麼了?這麼安靜。”

這幾天以來,隨著家中事情的塵埃落定,她也逐漸恢復了一開始的活潑和開朗,有些時候秦軻都覺得這個姑娘真就像是一隻貓,安靜的時候慵懶無比,吵鬧的時候又瘋瘋癲癲,今天是她第一次離開定安城,她本該興奮才是,而現在她這般表現,難不成還有心事?

然而蔡琰突然轉過頭來,眯著月牙般的雙眼,咧開嘴,露出了兩顆可愛的小虎牙,笑道:“我是在用目光丈量定安城外的天空,你懂什麼。”

定安城外和定安城內的天,說到底不還是一個天麼,怎會有什麼大小高低之分,只不過她轉了心態,自然感覺就會不同。

而她閉上眼睛,感受著耳畔吹動的微風,終於忍不住咯咯咯笑了起來:“真好,風也更舒服。”

秦軻也跟著她傻笑起來。

幾人沿著大河一路西行,雖說秋意蕭瑟肅殺,到處都是枯草黃葉,但時不時遇上那些秋收五穀,看著那些農夫在其中勞作收割,夕陽照亮他們滿是汗水卻笑容慢慢的臉頰,卻也是難得的美景。

而在這樣的時節,馬車中幾人的笑聲也顯得格外清亮,飄飛在一片片原野上,驚起一群早已經不再畏懼稻草人而放膽偷吃的麻雀。

“我猜五!”蔡琰的聲音在其中最是響亮,咯咯笑著的時候就像是一隻黃鸝,而在他的對面,阿布則是眉頭緊皺,張了張嘴巴,說了個數,卻又很快地否認。

然而蔡琰則是大笑起來:“不行不行,下棋沒有悔棋,划拳也沒有反悔,開了開了!”

隨著在高易水和秦軻的起鬨聲中,咬著牙的阿布和笑聲嘹亮的蔡琰終於把藏在袖子裡的手伸了出來,阿布伸出的兩根指頭和蔡琰手上的三根指頭在夕陽的光影之下遙遙相對。

“哦……”阿布有些挫敗地喊了一聲,而秦軻一下子大笑起來,放開手上的韁繩,道:“我就說嘛,阿布你贏不了她,你就該乖乖過來跟趕車。”

阿布未必不知道這件事情,但在秦軻的嘲笑之下,還是忍不住反唇相譏道:“贏不了就贏不了,你笑那麼大聲,你自己不是也沒贏過?”

“我反正已經認命了。”秦軻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我們倆就繼續當難兄難弟吧,快點,過來,正好我累了,我要歇一會兒。”

說著,秦軻一躍而起,輕盈地落到了後頭,就在一團稻草上坐了下來。

阿布嘆息一聲,站起身來,乖乖地跨過板子,伸手接過韁繩,一頭毛驢在前方勤勤懇懇地走著,胸前的鈴鐺在風中輕輕作響。

在上一個驛站,他們換掉了原本拉車的那匹馬,而選擇了一頭驢,雖然說這身材顯得嬌小不少的畜生速度不快,但耐力和負重卻要比馬匹好上不少,所以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少有停下歇息。

而靠划拳定誰來趕車,完全是屬於幾人在路上無聊,由蔡琰想出的樂子。估計蔡邕想破頭也想不到,他眼中雖然有幾分頑劣卻自有書香之氣的女兒,肚子竟然也裝著不少民間那些不入流的把戲。

秦軻、阿布兩人在這幾日也算是深深地體會到了她在這項“不入流把戲”上的可怕造詣,雖然輪了不少次,可不管怎麼輪,蔡琰從來都沒輸過。

唯一還能跟她抗衡的,也就是高易水,畢竟他多年在市井之中游蕩,行酒令、划拳,這些東西都十分熟絡,不過在蔡琰的強大心算之下,竟然也是勝少敗多。

然而四人定下的規矩是最終的敗者去駕車,而高易水自然不必擔心自己會是最終敗者,自然也不必到前面去駕車,總歸還有秦軻和阿布這兩個人墊底……

可想而知,兩人在這些天以來,是如何成為了“難兄難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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