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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秦軻倒是沒有多想,笑道:“白兄你怎麼在這裡?聽人說這樓上坐著的可全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貴人,怎麼,你升官了?”

“升官?秦兄說笑。”白起愣了愣,隨後搖著頭呵呵地笑了幾聲,道:“墨者向來不貪慕權位,自從立誓成為墨者,那此生此世,我們只做行走天下的遊俠。‘貴人’二字,我還真受不得。不過雖說如今墨家一派已然式微,畢竟鉅子在位,身為墨者,我們在墨家境內總還有些特權,稷上學宮也一直會為我們這些人留些席位。”

“白兄倒是高風亮節。”高易水淡淡地笑著,點頭向白起打了個招呼。

白起立刻拱手回禮道:“高先生過譽了,我只是堅守本心罷了,當年墨者行走天下,為各國抵抗強權侵略,事畢之後也是斷然拒絕高官厚祿而重歸稷城,那些前輩們,才真正值得尊敬。”

“他們是他們,在我看來,白兄你不比他們差多少。”秦軻露出了真誠的笑容。

與白起機緣巧合相識,秦軻一路而來都對他十分尊敬。他覺得白起這種視金錢如糞土,視權力為無物的人,才是世間真正的瀟灑俠義之輩,只是這世上又有幾個人能做到?非但如此,他還常年行走天下,鋤強扶弱,甚至好幾次差點丟了自己的性命。

白起嘆了一聲,輕輕搖了搖頭,顯然他並不認同秦軻的這種“崇拜”,但也不打算再繼續談論這個話題。一邊十分有禮地給秦軻四人續了茶,他微微看了一眼滿臉愁容的阿布,有些驚訝,卻也沒有開口詢問,只淡淡地介紹道:“今天這場論戰不容小覷,你們倒是來得巧,正趕上這一場。”

“什麼意思?”秦軻有些疑惑,“這次的論戰和以往有什麼不同嗎?”

“當然有不同。”白起望著樓下那激烈的爭論,答道:“就在幾天前,孫伯靈孫大人上了一片奏表,大意是說如今墨家朝堂還有諸多癥結所在,應當大力推新,以變法整頓朝綱……雖然以往也有過這類上表,但那些時候,鉅子要麼是直接將奏表打回,要麼是直接厲聲訓斥,不予商議。”

“誰曾想,這回鉅子當堂接下了那份奏表,只是他並未立即表態,隨後更是當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般……”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奏表一出一接,怎可能真的無事發生?聽說自從王將軍去世之後,鉅子多次前往王將軍的舊邸,一待就是大半日,此次一反常態,居然留下了有關變法的奏表,這無異於是在朝堂百家面前表現出了他意欲變法的心思,或許……已經開始考慮變法的時機和具體事宜了。”

說到這裡,白起細細地抿了一口茶,似乎在沉思著:“可誰都知道變法乃是大事,更非易事,一旦真的變法,那墨家朝堂之上無疑會刮過一陣風暴,不知會有多少人將在這場風暴中湮滅,卻也不知有多少人,會趁著這陣東風,扶搖直上……”

高易水點了點頭,放下茶杯拍手笑道:“我明白了,這場論戰,表面上只不過是一場爭辯,實際上卻已經成為了舊派和新派相互試探的戰場,當然,更重要的是,他們想透過這種爭辯,試探一下你們鉅子對變法的心到底有多堅定,好決定下一步究竟應該怎麼走。”

“高先生果然厲害,若你有心為官,必定步步高昇。”白起眼睛一亮,不禁讚歎道。

高易水聳了聳肩,攤手道:“若能讓我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不用理事,還能日日與美女美酒做伴,那這官我倒是願意考慮做一做的。”

白起知道他是開玩笑,這世上哪有純粹享樂卻不用理事的官位?所以也只是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高易水環顧著樓上樓下的那些幕簾,臉上憊懶的神色逐漸褪去,緩緩道:“想來這二樓三樓的貴人們,各個在朝中都該是聲名顯赫,他們雖隱於簾後,沒有露面說話,暗中應當早已較勁許久。接下來的這場論辯恐怕會比想象中還要熱鬧一些。”

秦軻望向了廳中高聲說話的几席,不禁皺了皺眉,越發覺得廟堂之事複雜深邃實在讓人脊背發寒——換成是他居於朝堂,只怕用不了多久就會死無葬身之地了吧?

他突然好像想到了什麼,問白起道:“那白兄此番是來做什麼的?我記得以前你說過,墨者不涉朝政,不入黨爭吧?”

白起點點頭:“墨者是不牽涉朝政,但墨家之事始終與我們墨者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總得來看看。當然,這只是其一,這其二嘛……因為我在追查一個人。”

“追查一個人?”喝著茶的蔡琰一直沒插上話,早已迫不及待,好奇地問道:“你要追查誰呀?”

白起正欲開口回答,樓下越發激烈的爭論聲卻打斷了他們幾人的對話。

“變法?問題是怎麼變法?用誰的法?”一名身穿樸素灰色長衫的年輕學子站在大堂中央,面容肅然。

這一問,正是所有人想提卻又不太敢提的問題。

其實對於朝堂而言,變法不變法反倒是在其次,墨家朝政之混亂,天下少有,其中以仲夫子為尊的儒派和以商大夫為尊的法派各佔七成,剩下三成則是沿襲了前朝的舊制,以及其他百家諸子,這才造成了如今激烈非常的朝堂較量。

若是當年的老鉅子一開始便鐵了心用一家之言治國,或許現如今也不會有那麼多爭論了,自然……要真是那樣,稷上學宮恐怕也難有今日之氣象。

但現在,鉅子已經有意向變法,真正選用哪家的主張治國,則成了重中之重,這不單單只是學術之爭,更是權力之爭,百家諸子們誰不期盼自家學說能流傳百世,誰又能不翹首而望?

“自然是以王道之法。”灰衣學子話音落下,立刻就有人接過了話頭,一名面容剛毅的學子站了起來,冷冷道:“大爭之世,人心紛亂,人人皆欲持三尺劍豪奪天下,只因為君道不明。正因為如此,才應該正君道,明臣職,教化為本,以仁義為綱,方能為萬世開太平。若君王有德,百姓有禮,何愁不能安定天下?當年聖王不正是因為廣施仁德於天下,才能延續王朝千年?”

“好!”不過是開場第一句,便是斬釘截鐵,那滿滿當當的人群中就依然有人喝起彩來。

秦軻也是好奇地看著這個人,輕聲問道:“這個人是誰?看起來好像呼聲很高。”

白起微微笑了笑,道:“這是仲夫子的門徒之一,姓曾,單名一個輿字,自然呼聲高昂。不過在我看來,跟他對陣的這人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法家名士申道,就連商大夫也是欣賞的。”

“唔。”秦軻含糊地應了一聲,倒是並不怎麼在意商大夫到底是誰,只猜到這個人大概就是墨家其中一派的領袖,可無論是仲夫子也好,商大夫也好,對於他而言都顯得過分遙遠了一些。

只不過,他對於這位仲夫子的弟子有那麼一些好感,畢竟稻香村的叔叔嬸嬸們說過,正是因為仲夫子自請使命,帶著弟子一路往南賑濟災民,他們中許多人才活了下來,如今也才有了稻香村。

雖然秦軻是被師父諸葛臥龍救下,可他跟著師父在稻香村裡生活了多年,與村裡的叔叔嬸嬸們都十分親近,早已將他們都當成了自己的家人,長輩們天天說某個人這裡好那裡好,耳濡目染之下,總歸還是會多一些情感,而這種情感,也自然而然會延伸到仲夫子的弟子身上。

不過,跟曾輿直面相爭的申道肯定不會有秦軻這種情感,只見他向前一步,嘲諷一笑說道:“當年是當年,聖王的確有仁德,可畢竟逝去數千年不可考,況且當年若非是聖王幾位後代都尚且賢能,才能支撐起大局。但如此治國,全賴一賢之力,難不成今日我們還能期盼聖王死而復生,再來廣施仁德於天下嗎?”

“一賢之力,總好過你們法家所說的嚴峻刑罰吧?”曾輿冷笑道。

申道倒是心平氣和,言辭張弛有度道:“那我便來說說你口中的聖王之朝。雖說聖王之朝確實國祚綿長,有千年之久,可這千年卻又得分成兩段,前四百年,聖王之朝自然是國力鼎盛,環顧宇內無可匹敵。”

他看了看曾輿眼睛裡的光芒,卻話鋒一轉:“可後六百年,聖王的子孫不肖,非但大權旁落於權臣之手,各地封君更是紛紛而起,把天下分割成了數十塊,紛爭不斷。”

有人忍不住想要開口:“我……”

“且慢,待我說完。”申道一擺手道:“曾先生如此崇尚聖王之朝,可你所崇尚的聖王之朝,後六百年的時間裡幾乎都是苟延殘喘,若非諸侯國勾心鬥角,彼此還需要以禮法周旋,恐怕聖王之朝早已改弦更張。敢問曾先生,你熟讀史冊,對這一點不會不知道吧?”

太學堂中,再度響起一陣歡呼之聲,只不過這一次叫好的,不再是儒學學子,而成了法家派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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