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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3月28日。驟雨初歇。

楚原市千島湖度假區。

千島湖度假區離市區僅有二十分鐘車程,湖光山色秀美宜人。這裡尚未過度開發,風物景緻保持著原始面貌,花鳥樹木種類繁多,水流淙淙清可見底,對厭倦了擁擠喧囂的城市生活的市民格外有吸引力。

度假區內酒店不多,而遊客們更樂意住進充滿鄉村風情的農家院。這些待客的農家院本是當地原住民的民居,千島湖度假區初具規模後,原住民們相繼把自家住宅略加修繕,改造成乾淨規整的小旅館供遊客住宿。而有些農民世代居住在這裡,不願搬遷,也不願改變傳統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耕方式。度假區的開發商逼遷未果,只好由得他們留在園區裡生活,所以農家院旅館被包圍在翠綠的葡萄架和咩咩叫喚的羊群中,倒平添了純粹靜謐的鄉土氣息。有些錢包裡乾淨,手腳卻不乾淨的遊客趁夜深人靜時到農民院裡摘一串葡萄嚐鮮,甚至偷一隻羊去僻靜處宰了,在荒野裡烤著吃,惹得農民們異常惱火,破口大罵,卻也無可奈何。

命案就發生在度假區東北角的農家院裡。

這是一套別緻的院落,一幢正房,一幢廂房。正房正對著大門口;廂房在門口右手邊,有三個房間,中間一間用作起居室,並隔出一個設施齊全的衛生間,兩側的房間則是客房。靠近大門口的客房裡擺著一張碩大的雙人床,另一間則擺放有三張單人床。

屍體蜷縮在雙人床上,雙手緊緊捂著小腹,頭深深地埋在胸前,那姿勢就像一個躲藏在母親子宮裡的胎兒。暗紅的血跡浸透了它的衣服和身下的床單,昭示著生命已離它而去。

它的長髮攤開在床上,髮梢沿著床沿垂下來,髮質烏黑順滑。它身上穿著一套質地柔軟的睡衣,淺灰的底色,印有淺粉色的櫻花圖案。赤足,足弓很優美,緊繃的面板呈青白色,散發出死亡的氣息。

它生前應是一個優雅時尚的年輕女人。

我分開在大門外圍觀的人群,拼命擠進現場,見沈恕早已經在那裡等著我了,我氣喘吁吁地抱歉說:“對不起,路上塞車,這段山路又不好走。”

沈恕擺擺手,意思是不礙事,直接介紹案情:“是房東報的案。遇害人是一名女遊客,住宿登記的姓名是李麗,已經證實是假名字。她隨身攜帶的揹包裡有錢包、手機、駕駛證、身份證等物,顯示她的真名叫孫寶寶,二十七歲,家庭地址是楚原市鐵西區富城街道萬花小區,已經通知當地派出所儘快和她家人取得聯絡。我們沒有搬動屍體,從外表特徵看,像是銳器傷致死。據房東說,孫寶寶昨天下午五點多住進來,沒有人陪伴,他發現屍體時房間沒上鎖,門虛掩著,門鎖完好。”

屍檢結果顯示,死者身長171厘米。穿淺灰色碎花睡衣,淺灰色內褲,未戴胸罩,赤足。屍斑位於屍體背側未受壓處,指壓褪色。

頭面部:蓄長髮,頭皮未見損傷,頭皮下未捫及血腫,未見骨折。

頸項部:皮下及頸闊肌等部位未見出血等改變。舌骨及甲狀軟骨未見骨折。

軀幹部:腹部黏附有大量血跡,並有向腹部右側流淌的血痕。腹部臍上1.5厘米處檢見兩條長度分別為2.0厘米和2.1厘米的面板創口,腹部臍下1厘米處檢見一長2.3厘米的面板創口。三處面板創口均深達腹腔,創緣整齊、創壁光滑,創腔內無組織間橋。

四肢部:兩手黏附有大量血跡。面板未見損傷,四肢未見骨折。

外陰部:未檢見損傷痕跡,無液體殘留。

屍檢結論是死者系銳器刺腹致死,臍部周圍有三個創口,均為致命傷。

現場未檢見指紋、掌印等痕跡,也未發現兇器,卻在地面上發現一排奇特的血腳印。說它奇特,是因為這是一排赤足足印,從床邊一直延伸到門口。足印大而寬,一望即知不是被害人的足跡,而是屬於一名高大強壯的男子。

既然房東作證說被害人隻身入住,那麼這排腳印很有可能是兇手留下來的,有很高證物價值。

在司法鑑定中,足印是一門複雜而重要的分支。雖然近年來犯罪分子的作案手段不斷提高,越來越具有隱蔽性,在現場留下清晰足印的案件越來越少,但是足跡學仍在刑偵領域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兇手在命案現場留下赤足足印,一般來說有兩種可能:一是兇手來自雲貴兩省的某些地區,仍保留著赤足行走的習俗,這種情況自我從警到現在僅遇到過一次;二是兇手與被害人關係密切,命案發生前兩人相處得輕鬆隨意,所以才會脫掉鞋襪,這種情形在夫妻或情侶之間的激情殺人案中較常見。

留在孫寶寶命案現場的這排血腳印,長度和寬度都較平常人稍大,根據公式計算,其主人的身高在180厘米到185厘米之間,體重在90公斤到100公斤之間。足印的乳突紋線較粗,花紋大,間隔寬,足弓扁平,右腳第三和第四根腳趾間有雞眼。大腳趾呈三角形的蛇頭狀,各趾形態呈前尖後扁,趾節變平,三趾和四趾向小趾方向傾斜,腳掌前緣凹凸不平,腳弓印痕較寬,腳跟皺扁、板結,沒有彈性,符合中老年人的足跡特徵。

如果這排血腳印是兇手留下來的,那麼他應該是一名身高體胖、五十到七十歲之間的男子。

我分別提取了屍身、床單、足印上的血跡,然後取出靜電薄膜,附在足印上,用靜電發生儀輕觸其表面,幾分鐘後拿開靜電薄膜,一枚清晰的血腳印已附著其上。

我依次提取了全部腳印,整理結束後才向沈恕詳細彙報了驗屍結果和足跡分析結果。

沈恕略加思索後,命人清理現場,又對可欣說:“咱們到房東的房間去看看。”

一名孤身女遊客死在農家院旅館裡,房門沒有破損,也沒有撬壓痕跡,任誰都難免懷疑到房東身上。

房東名叫趙喜虹,五十歲出頭,中等身材,面板黧黑,說話不太利索,看模樣是個老實巴交的人。他說自己原本是農民,世代居住在千島湖畔,政府把這裡開發為度假區後,收走了他的耕地,他為生計考慮,把自家的瓦房改建成農家院旅館,賺些餬口錢。他的妻子在兩年前患病去世,獨生子在外地上大學,他一個人經營小旅館,倒也自在。

據趙喜虹說,孫寶寶在昨天黃昏時分入住,身份證上的名字是李麗,按慣例他留了一份身份證影印件。孫寶寶進入房間後就把門關嚴,一直沒出門,也沒和別人說過話。他感覺孫寶寶和其他遊客不大一樣,有些好奇,卻也僅是一閃念而已,沒有深究。按規定孫寶寶應該在今天上午十一點前退房,可是快正午時她的房間裡還沒有一點動靜,趙喜虹就去檢視,見她房間的門虛掩著,室內隱隱散發出血腥的氣息,他敲了一會兒門無人回應,就把門推開一些,探頭進去張望,哪料到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屍體陡然映進眼簾,嚇得他掉頭就往自己房裡跑,驚魂稍定後撥打電話報警。

趙喜虹的表達能力很差,又有些魂不守舍,這段話翻來覆去地說了幾遍才說清楚。

沈恕一邊聆聽一邊觀察趙喜虹的表情,以判斷他是否有故意隱瞞或欺騙性的陳述,等他話音落下後又問:“昨晚這裡住了幾個客人?有沒有留下身份證影印件?”

趙喜虹苦著臉說:“現在不是旅遊旺季,昨晚就住了兩撥客人,除去被人殺死的那個女的,還有兩個小年輕,一男一女,都二十來歲,像是大學生,住在正房,就在我隔壁,他倆一早就退房進山了。身份證影印件倒是都有,政府三令五申,沒有身份證的不能留宿,我也不想惹麻煩不是?誰料想還是攤上了這檔子事。唉,今年運程不好,算命的程瞎子年初就和我說過,他勸我捐兩百塊錢請個擋煞符,我一時眼皮子淺,沒捨得出這份錢,結果真就出事了。要說有些事你不信邪不行——”

沈恕不理會他自我檢討,打斷他說:“昨晚你院子裡的大門上鎖沒有?夜裡聽沒聽到廂房這邊的動靜?比如敲門聲或叫喊聲之類。”

趙喜虹搖搖頭,說:“為方便客人進出,大門從來不上鎖,門上有個掛鉤,搭上就行,野貓什麼的就進不來。昨天夜裡沒聽到什麼動靜,我這人睡覺很實,客人也沒什麼事麻煩我,通常都是一覺睡到天光大亮。”

沈恕盤問了好一會兒,趙喜虹有問必答,雖然口齒不清楚,但回答得滴水不漏,不知是心裡坦蕩,還是早有充分準備。

沈恕問他要了另外兩名住客的身份證影印件,又讓趙喜虹脫下鞋子,在一張白紙上留下赤足足印。這讓趙喜虹有些意外和害怕:“你們不是懷疑我殺了人吧?”

沈恕看出他是老實人,膽子小,不想他為此擔上無謂的心事,就說:“這是警方的例行辦案程式,等找到那兩名住客後,也要提取他們的腳印。只要不是你作的案,無論如何不能算到你頭上。”

趙喜虹似懂非懂,雖有牴觸情緒,仍老老實實地在紙上踩了兩個腳印,踩完後還認真端詳一會兒,似乎在確認自己的腳印完整無誤,不至於誤導警方而惹禍上身。

在沈恕調查趙喜虹期間,一輛乳白色的電視臺採訪車急吼吼地駛到農家院大門前,車門開啟,跳下來一個紅衫粉褲,一看即知其個性張揚的女人,正是我那拐了八道彎的親戚,在電視臺做法治欄目主編兼主持人兼記者的表妹程佳。

她風風火火地闖進來,見到我就半真半假地埋怨:“出這麼大事你也不通知我,要是被別的媒體搶了獨家,你讓我的臉往哪兒擱?”

程佳摻和的案子多,還曾配合警方破獲過幾起重大刑事案件,居功自傲,竟儼然以警方的一員自居。我也不好在眾人面前駁她面子,就笑著附和她說:“我沒通知你,你這不是也來了嗎?你在警隊裡有這麼多眼線,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

程佳聽我這麼說頗有幾分得意,卻似抑實揚、以退為進:“親姐姐,你太瞧得起我了,沒有你照顧,我們欄目哪能成長得這麼快。”

我撇撇嘴:“這馬屁我不接受,原封返回,你的節目好壞與否,和我扯不上半點關係。”

程佳瞪起眼睛,貌似要把這話題繼續下去,話到嘴邊卻又咽回去,打量一圈已經收拾乾淨的現場,悻悻地說:“到底還是來晚了,拍不到什麼有衝擊力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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