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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誰?”老闆娘更驚訝了,“礦上的?”
“不是。”方木湊近她,“你知不知道這裡哪有賣炸藥的?”
“知道啊。”老闆娘直起身子,衝窗外揚揚手,“那邊不就有好幾家麼?”
“我指的是……不用手續的那種。”
“那我可不知道。”老闆娘頓時警惕起來,隨即起身離座,說了句慢慢吃就回到櫃檯後面了。
方木有些洩氣,匆匆吃完後就結賬離開了。走到街面上,他看看那些經營爆炸物的店鋪,眉頭皺了起來。
米楠看出他的情緒,輕輕地笑了起來:“你太直接了,人家肯定以為我們是暗訪的記者。”
沒辦法,只能一家一家地問。方木的想法是,先試試能否不用手續就買到炸藥,如果可以,就拿出江亞的照片來詢問對方是否見過這個人。如果能取得江亞曾在此地購買爆炸物的人證當然最好,如果不能,查清他的身份也不失為一大收穫。
然而,事情遠遠沒有方木想象得那麼順利。趁著天色未黑,方木和米楠先去附近的幾家商鋪打聽。賣家們倒是很熱情,待方木說明來意後,伸手就要公安機關的批文。一聽說沒有,腦袋都搖得像撥浪鼓似的。方木不死心,拐彎抹角地提出願意出高價,賣家們還是絲毫不肯讓步。方木最後拿出江亞的照片,對方更是連看都不看,邊說沒見過邊揮手趕他們走。
連碰了幾個釘子,太陽也遠遠地隱藏在大角山後了。眼見暮色愈加深沉,沿街的爆破器材店紛紛關門打烊。飯館、按摩院、洗頭房和KTV卻熱鬧起來,街面上一下子出現了好多人,從衣著打扮上來看,既有采購煤炭的業務員,也有從礦上前來消遣的工頭,還有一些煤礦裡的年輕工人。他們剛剛洗淨了手臉,頭髮裡還帶著煤屑,就來村裡揮霍剛剛拿到手的血汗錢。也許對他們而言,剛剛還在深深的礦井裡命懸一線,當然更有理由享受地面上的燈紅酒綠。
街面上的男人居多,沿街的店鋪裡則是女人為主。刺鼻的脂粉香氣一下子取代了煤灰,在這條街上彌散開來。在充滿原始慾望的人群中,方木和米楠顯得格格不入。特別是很多男人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著米楠,嘴臉中盡顯貪婪。方木就要忍無可忍的時候,米楠拉拉他,平靜地說道:“今天就到這兒吧,先回旅店。”
回去的路並不長,卻因為熙熙攘攘的人群耽誤了很長時間。路過那家飯館的時候,方木看到老闆娘一邊滿臉堆笑地招呼客人,一邊大聲呵斥著流連在門口的兒子。小男孩正倚在門旁看幾個孩子玩遙控飛機,聽到母親的召喚,忙不迭地往店裡跑,不時回頭看那架懸在半空的小直升飛機。
這喧鬧的時分讓方木在悵然的同時,竟有一絲小小的熟悉與喜悅。不錯,這就是生活本身。
充滿慾望,未知,生機勃勃。
推開那間所謂標準間的門,首先看到的是一地花花綠綠的紙片,估計是從門縫裡塞進來的。有本地煤炭公司的廣告,也有上門提供“特殊服務”的名片。方木的心情很差,把它們踢到一邊就合衣躺在床上發愣。
米楠卻沒閒著,先用電水壺燒了一壺開水,泡上兩杯茶水之後,就拿著洗漱包進了衛生間。嘩嘩的水聲讓方木回過神來,突然意識到,今晚,將和米楠共處一室。
他頓時慌了起來,急忙從床上坐起,拽過床頭的電話撥叫旅館總檯。連撥幾次,都是忙音。正要再撥時,米楠擦著溼漉漉的頭髮走出了衛生間。
“你在幹嗎?”
“我……”方木嘴上支吾著,人已經向門口走去,“我去問問還有沒有空房。”
“別折騰了。”米楠把毛巾搭在椅背上,抬頭看看窗外,街面上依舊人來人往,嘈雜聲不絕於耳,“這個時候,不太可能有空房。”
方木搔搔腦袋:“要不,我去車裡睡吧。”說罷,就去自己的揹包裡翻手機充電器和剃鬚刀。米楠靜靜地看著手忙腳亂的方木,突然開口說道:
“你是害怕我,還是嫌棄我?”
“我?”方木的臉騰地一下紅了,“怎麼可能……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
米楠卻不想聽他解釋,嗖地一下把毛巾甩過去,命令道:“快去洗洗,然後睡覺——看你一頭一臉的灰!”
方木接過毛巾,愣頭愣腦地站了幾秒鐘,乖乖地照做了。
從衛生間裡出來的時候,方木特意穿戴整齊,先是偷偷摸摸地探出半個腦袋,看到米楠躺在靠窗的床上,全身都罩在被子裡,手握電視遙控器正在換臺,這才輕手輕腳地走到靠門的床邊,掀開被子鑽進去,躲在裡面費力地脫衣服。
米楠只是掃了他一眼,就繼續全神貫注地看電視。
冬季的衣服厚且多層,加上被子的覆蓋,方木只脫了外衣、長褲和襪子就累得夠嗆。他略喘口氣,繼續奮力對付毛衣和絨褲。本就破舊不堪的彈簧床墊更是吱呀作響,幾乎有了地動山搖的氣勢。
突然,另一張床上的米楠“噗嗤”一聲樂了。
方木正把毛衣掀到腦袋上,聽到米楠的笑聲,忽然覺得身上的力氣一鬆,就那麼套著半件毛衣,也哈哈地笑起來。
兩張床,相隔不到一米,一對男女,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笑作一團。
這一笑,就是足足一分多鐘。待笑聲漸止,方木也覺得自己想得太多,索性從被子裡探出上半身,三下兩下除去毛衣和絨褲。
米楠以手托腮,側身躺在被子裡,靜靜地看著方木,嘴邊仍是一絲掩飾不住的笑意。漸漸地,她的目光專注起來,似乎眼前這個男人值得百般揣摩。
“你愛她麼?”
冷不防地,米楠低聲問道。
方木一愣,本能地反問一句:“你說什麼?”
“沒事。”米楠立刻轉身,把被子蓋到肩膀,只把一頭黑髮衝著方木。
方木看著她的背影,即使在厚厚的棉被覆蓋下,仍能看出玲瓏起伏。他輕輕地嘆了口氣,低聲說道:“那天的事,我得對你說聲抱歉。”
米楠的背影沉默不語,半晌,才有沉悶的聲音傳來。
“你不必道歉,更不必替她道歉。”
“可是……”
“廖亞凡說得沒錯,在有些事上,我的確不如她。我曾經走錯過路,這是我的命。一個殘缺的女人,本來就不應該奢望更多的。”
在那一瞬間,方木突然很想衝她吼一句:“不是,不是這樣的!”然而,他只是張張嘴,揮揮手,最後一拳砸在柔軟的棉被上,悄無聲息。
米楠的聲音繼續傳過來:“亞凡是個好女孩,好好對她,別辜負她——這是你的命。”
說罷,她就再不開口,一切重歸寂靜。
方木垂著頭坐了一會兒,抬手熄滅了電燈。
陷入黑暗的一剎那,方木突然意識到眼前的一幕無比熟悉。幾年前,S市開往哈爾濱的長途列車上,同樣的狹窄空間,同樣的共處一室,同樣的話題,涉及同一個女人。
同樣心有不甘的追問,同樣心照不宣的迴避。
一夜無話。方木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他撐起身子,四下環視,這才發現米楠那張床上已經空無一人,只有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放在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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