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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節前夕。

馮欣然和許曉尉帶著十幾名刑警正從一輛大貨車上卸福利品,每人一箱蘋果,一盒帶魚,刑警隊的院子裡飄著一股又鹹又腥的帶魚味道。馮欣然捏著鼻子,說:“這味道怎麼這麼怪?不會是帶魚腐敗了吧?”

許曉尉說:“外行吧?帶魚就是這味道,聞起來臭,吃起來也不怎麼好吃。”

馮欣然遠遠看見蘇採萱從大門走進來,抬高嗓門喊:“採萱姐,這些東西有你一份,別忘了來領。”

“算了吧,我的福利跟著局裡走,就不領雙份了。”

馮欣然耍貧道:“別啊,我們可早就把你當成自家人了,你不領我們可不答應。”

他們正逗著嘴,李觀瀾出現在辦公樓門口,向蘇採萱招手。她走過去,李觀瀾說:“鐵西區有一起墜樓案,想請你過去援助一下。”

蘇採萱問:“是不是昨天那起鐵西區國土局局長肖景輝墜亡案?早晨才從報紙上看到訊息。鐵西區委已經給案子定了性,說死者生前患有抑鬱症,工作壓力過大,墜樓自殺。”

李觀瀾點頭:“鐵西區委當然希望這樣了結,好儘快把事件平息下去。但是死者家屬不同意,肖景輝的老婆龐玉夢是鐵西區中醫院院長,多少有些醫學常識,說死者屍體上的許多傷痕是暴力擊打的外傷,而且屍體的一截手臂斷開,飛到距屍體幾米遠之外,她認定肖景輝是被人殺死的,還鬧到了副市長楊群那裡。楊群經常去鐵西區中醫院針灸,和龐玉夢很熟,就給鐵西區區委施加了一些壓力,說是不能草率結案。鐵西區刑警隊沒辦法,剛給咱們打來電話求援,我想讓你跑一趟,做個權威的結論。”

蘇採萱說:“龐玉夢這個人我聽說過,出了名的難纏,你派給我的就沒有好活兒。說來也怪,最近官員抑鬱死亡的案子大有增加的趨勢。”

“那不正好,你把這個現象當做一個課題研究,回來後寫一篇論文,以後評職稱用得上。”李觀瀾說。

蘇採萱一笑:“多謝領導為我著想。”

肖景輝是從國土局辦公樓的樓頂天台墜亡的。這是一棟十七層的高樓,樓下是堅硬的水磨石地面。肖景輝的屍體早已經被移走,現場用一圈警戒線圍著,沒有遭到破壞。

陪同來的鐵西區刑警大隊副大隊長邊路介紹案情說:“案發是在昨天下午三點四十五分,當時院子裡有幾個人在聊天,親眼見到樓頂有人影一閃,一個人墜落下來。死者摔到地面時面朝下,流出大量血跡,左臂飛了出去,落在距離屍體七米遠的左前方。”

蘇採萱問:“怎麼能確定死者是從樓頂跳下來的?”

邊路說:“至少有兩名目擊者確定看見人影是從樓頂跳下來的,而且他墜樓的這一側的辦公室都是公用辦公室,每間房裡至少有三名辦公人員,我們在案發後走訪了全部辦公室,秩序井然,辦公人員們都能互相作證。”

蘇採萱站在肖景輝墜樓的地方,向上仰望,這一側是背陰面,每一層的窗前都裝有圍欄,窗邊安裝著空調。她對邊路說:“幫我調一臺高空升降機來。咱們現在到樓頂去看看。”

根據肖景輝的墜樓位置判斷出的樓頂方位也攔著黃色警戒線,但是基本沒有勘察價值。堅硬的地面上提取不到任何足跡,也未發現搏鬥痕跡。蘇採萱手持放大鏡對天台的邊緣一寸寸地檢視,以期找到衣物纖維等痕跡,卻也徒勞無功。

她對邊路說:“肖景輝有沒有留下遺書?”

“沒有遺書,不過我們在他的辦公室裡找到十五個紅包,裡面共裝有三十八萬元,這也許是他自殺的原因之一。”邊路說。

“哦,你已經認定他是自殺的了?”

邊路說:“區裡也認可這個結論,現在難就難在肖景輝的老婆死揪著不放,楊副市長也摻和了進來。不過我想市裡會做他們的工作,今天下午市委常委會上就要討論這件事,給案子定個調子。”

蘇採萱嘀咕一句:“市委常委會有什麼資格給案子定調子?”又說,“肖景輝有抑鬱症是誰傳出來的?”

邊路說:“局裡的工作人員都這樣說。”

蘇採萱追進一步:“是誰這樣說,有什麼證據?”

邊路說:“局辦公室主任王彪、副局長於大年、冷靜,他們都說肖景輝在死前有嚴重的抑鬱症症狀。最近社會上關於肖景輝的風言風語很多,說他貪汙受賄,濫批土地,挪用鉅額資金,市紀委正在對他進行調查。而且肖景輝在上班時魂不守舍,常感到內疚和痛苦,和同事們交談時流露出憂鬱、煩躁和絕望的情緒。這些都是抑鬱症的表現。”

蘇採萱說:“好了,調查案子的事我還是少參與,升降機調來了沒有?”

這是一臺高強度鋁合金升降機,雖然足夠安全,蘇採萱站在上面還是稍感到眩暈。高空中風很大,似乎要把她從升降臺上吹下去。她在十二樓處停住,在視窗的空調的稜角處拍照,然後小心翼翼地用小刀刮下一些物質,裝進證物袋裡。又降到五樓,在圍欄處拍照,從圍欄上刮下一些物質,也裝進證物袋。

下了升降機,蘇採萱揉揉太陽穴,定定神,對邊路說:“現在我們去看看肖景輝的屍體。”

忙活了大半天才回到局裡,蘇採萱又扎進實驗室,把收集來的證物分類整理好,草擬出一份檢驗報告,然後打電話給李觀瀾:“結果出來了,沒有他殺的痕跡。”

李觀瀾放下電話就直接走進法醫實驗室,說:“你能確定是自殺嗎?”

蘇採萱說:“暫時沒有發現他殺跡象。這種高墜案件,自殺和他殺很難區分。一般來說,無論自殺還是他殺,高墜的屍體都主要表現為內損傷。由於在墜樓時,身體著地是在瞬間完成,體表並未與地面發生劇烈摩擦,所以屍體的內部器官損傷程度通常大大高於外表損傷。另一個特徵就是損傷通常具有方向性,也就是說,只有著地的那一面損傷比較嚴重。我對肖景輝的屍體進行過二次屍檢,屍體的主要損傷都表現在這兩個方面。”

李觀瀾說:“也就是說,你得出的結果和第一次屍檢結果相同。”

蘇採萱說:“是,這都是基本的高墜驗屍理論,剛走出校門的法醫也不大可能會產生差錯。我主要的工作是解釋死者妻子龐玉夢提出的疑點。我在肖景輝墜樓的十二樓空調上發現了少許衣物纖維和血跡,經化驗,這些證物都來自肖景輝的身體。也就是說,他在墜樓期間,曾在十二樓的空調稜角處發生磕碰,這可以解釋他身上的疑似打擊傷。”

“而五樓的圍欄上則發現大量衣物纖維和噴濺形血跡,還有一小片骨骼碎片,這些物證也和肖景輝身上的傷痕吻合。他在墜樓期間,左臂揮舞時撞上了視窗的圍欄,由於衝擊力很大,他的左前臂在瞬間折斷並和軀幹分離,飛到距離他身體的幾米遠處落下。這是龐玉夢質疑的兩個主要方面,卻都不能構成他殺的證據。”

李觀瀾說:“既然這樣,是不是可以用自殺定論?”

蘇採萱說:“還是那句話,從法醫的角度來說,高墜案件的自殺和他殺很難評判。除非現場留下明顯的搏鬥痕跡,或死者身上有明顯的刀傷,或與落點方向相反的打擊傷,否則無法做出公正的判斷。我在做現場勘驗報告時,不會明確地表達自殺的結論,只會註明暫時未發現他殺痕跡。至於外圍的調查,那是你們刑警的事,恐怕也要取決於市委常委會的研究結果。”

蘇採萱把市委常委會將要為肖景輝的案子定調子的事情告訴給李觀瀾。

李觀瀾說:“既然市委有這個本事,坐在家裡就給案子定了調子,還要我們這些人忙來忙去幹什麼?”

蘇採萱說:“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可以做市委領導,而你只能做刑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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