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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婦長”死了?!……

2007年初春,這條訊息在曲州市官場和民間口口相傳,欣喜者有之,愕然者有之,百味雜陳者有之,更多的人則是拍手稱快。

“千婦長”乃何許人?曲州市和平區區長許慕天是也。其人時年三十六歲,官居正局級,因出身官宦世家,耳濡目染,深諳官場三昧,對上諂對下驕,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前程一片大好。

但許慕天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並非他在仕途上的一帆風順,而是他在風月場中的斬獲。據傳,許慕天平生最愛三件事,“權、錢、女人”,把玩弄女人當作一項事業來經營,可見他在此道中的浸淫之深。許慕天究竟染指過多少女人,他自己也有些糊里糊塗,但保守估計,上千名總是有的,於是知情的同僚和百姓們都尊稱他為“千婦長”。

這樣一個紈絝子弟的標杆式人物突然爆出死訊,自然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由於官方封鎖訊息,不明真相的民眾附會多端,對“千婦長”的死因猜測得愈來愈離譜。

而在曲州市人民醫院的院長辦公室裡,此時正鬧得不可開交。“千婦長”生前的主治醫生李壽全癱坐在沙發上,臉色發青,嘴唇慘白,四肢不住地顫抖。在他對面,一對衣飾華貴、頭髮灰白的老夫妻駢指如劍,直指李壽全的鼻子,白沫紛飛,破口大罵。醫院院長周祝修夾在中間,一迭聲地給那對老夫妻賠禮道歉,勸他們少安毋躁,忙活得光禿禿的腦門上沁滿細密的汗珠。

那對老夫妻正是“千婦長”的生身父母,男的六十三歲,名叫許皓,現任曲州市政協主席,女的六十一歲,名叫李曼婷,在和平區婦幼醫院院長的位子上退休。兩人的生活富足安樂,晚年寂寞,一顆心都放在兒子身上,誰知三代單傳的兒子一夕暴死,自然痛得心如刀絞。

許皓和李曼婷做慣了領導幹部,安撫別人是家常便飯,但事情發生在自家頭上,兩人的覺悟比普通百姓似乎還差著一大截,說的話更臭更髒,把李壽全連帶周祝修都罵得狗血噴頭。

李壽全是高幹病房的主治醫生,利用工作之便巴結權貴,這些年得到不少權貴指縫裡漏出來的邊邊角角的好處,誰知道今天竟得罪了市政協主席,多年的苦心經營一旦流產。如果不是尚殘存有一絲羞恥心,真想抱著政協主席的大腿,跪地痛哭,搖尾乞憐。

李壽全的腦海中一片空白,牙齒叩擊不止,翻來覆去就是一句話:“許區長患的是急性腹膜炎,送到醫院時人已經不行了,不是我們不盡心,也不是醫術太差,實在因為他的病來得太急太猛,急性腹膜炎的死亡率是非常高的,就是華佗再世,恐怕也無能為力。”

“千婦長”的母親李曼婷也是醫生出身,雖然學藝不精,卻也粗通醫術,聽李壽全不斷為自己開脫,一口唾沫吐在他臉上,痛罵說:“你這殺人庸醫,判你三回死刑都不解我心頭恨,連急性腹膜炎都治不好,你自己找根繩子吊死吧。”

院長周祝修咧著嘴,露出滿口黑黃相間、塊壘不平的牙齒,不知是哭是笑,兩隻肥厚的手掌搓來搓去,想不出法子來安撫死者家屬。

許皓和李曼婷罵得口乾舌燥,氣還沒消,心裡已經打定主意要把周祝修和李壽全打倒在地,再踏上一隻腳,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但就在這時,在樓下停屍房旁守護的秘書小丁打過電話來,說是殯儀館的靈車到了。

兩人惦著再看一眼兒子,翻翻白眼,丟下渾身汗溼的兩位“白衣天使”,徑直向樓下走去。

“千婦長”的遺孀顧水蓮和秘書小丁守在許慕天的屍體旁。顧水蓮穿一身黑衣,兩隻眼睛哭得紅腫,輕聲對兩個老人說:“爸,媽,靈車已經在等著了。”

顧水蓮的話雖輕,卻像一記重錘般擊打在許皓和李曼婷的心頭,兩人的情緒瀕臨崩潰,險些癱倒在地,幾名隨行人員忙上前扶住。李曼婷聲嘶力竭地號啕著,撲到停放許慕天屍體的床上,掀開遮蓋屍體的白色床單,抱住許慕天的屍身用力搖晃。

隨行人員不知是否應該把李曼婷拉開,站在她身邊,手足無措,表情異常尷尬。等李曼婷號了一會兒,開靈車的人見這家人排場很大,卻沒有給塞紅包的意思,有些不耐煩,上前說:“走了,還有一趟活兒在等著。”

李曼婷下意識地直起身,依依不捨地替許慕天塞了塞遮屍布,忽然腦海裡嗡的一聲,想到什麼問題,尖叫一聲:“等等。”這聲音異常尖厲,站在她身邊的顧水蓮嚇得渾身一顫。

搬屍工狐疑地看著李曼婷:“怎麼了?”聲音冰冷,似乎不帶一絲人間氣息。

李曼婷繼續尖叫著:“這是什麼?”說著捧起屍體的右臂。由於許慕天已經死去幾個小時,身體僵直,李曼婷只能勉強把他的右臂抬起少許。

眾人向屍體裸露在外面的右手上看去,只見膚色有些青紫,此外也沒有什麼異常。

李曼婷捧著冰涼僵硬的屍體手臂,聲嘶力竭地叫著:“紫紺!紫紺!我兒子身上有紫紺,他是被人害死的。”

在李曼婷的堅持下,許慕天的屍體仍暫時擱置在醫院的停屍房,曲州市刑警支隊正式介入此案。

按照公安局長金水的要求,李觀瀾放下手頭正處理的案子,帶著刑警馮欣然和馬經略等一行人來到現場。稍後,蘇採萱也急匆匆地趕來。

蘇採萱對“千婦長”的屍體作出直觀上的判斷,她對李觀瀾點點頭說:“屍體上有幾處出現不明顯的紫紺,形成原因不詳,不排除急性腹膜炎造成的併發症。屍體面部表情僵硬,好像戴了一副面具,符合急性腹膜炎患者常見的‘希波克拉底面容’,僅從外觀判斷,不能確定死者是遇害身亡。如果死者家屬堅持報案,建議對屍體進行解剖。”

蘇採萱的解剖屍體建議遭到李曼婷的劇烈反對,她指著蘇採萱的鼻子質問:“你到底是不是法醫?如果沒有人害死我兒子,他身上怎麼會發紺?難道這還要經過解剖才能確定?讓我兒子死後也沒有全屍,你這個吃閒飯的法醫,就是個廢物。”

蘇採萱不氣不惱,在職業生涯裡,不知曾有多少次面對這種外強中乾、仗勢欺人的悍婦,早練就她超凡脫俗的養氣功夫。她一板一眼地說:“無論怎樣,我必須尊重科學,引起紫紺的原因很多,而且屍身上出現紫紺的部位有限,程度也很淺,不能據此判斷死者在生前遭到外力傷害。如果僅憑你一句話就立案,不僅不符合辦案程式,更是浪費警力。”

一番話說得李曼婷勃然大怒,她怒吼說:“你敢這樣和我說話,你算什麼東西?還想不想在公安局幹了?”

蘇採萱原想譏刺她幾句,想到她正經受喪子之痛,心裡一軟,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一直在一旁以淚洗面的顧水蓮聽到蘇採萱提出解剖屍體的建議,也反對說:“人都走了,何必還去打擾他,讓他走得不安寧。”

李觀瀾見金水在這個時候躲在後面,不站出來表態,知道指望不上他,就幫蘇採萱解圍說:“就目前警方掌握的情況來看,許慕天的死因並沒有可疑,是家屬報案後,警方才介入這件事。如果家屬接受醫院的診斷結果,警方也能夠接受許慕天是因病死亡,這畢竟是我市二級甲等醫院作出的結論,警方沒有理由懷疑。但如果死者家屬以屍身上的紫鉗為理由報案,警方必須解剖屍體,這是科學縝密的態度,也是必要的刑偵程式,希望首長理解。”

李觀瀾的話有理有據,不卑不亢,李曼婷也知道他是曲州市刑警支隊長,且在民警中頗有威望,不敢太放肆,就沉默了片刻。李曼婷雖擔任過醫院院長,畢竟是行政職務,她對自己的專業水平還有幾分自知之明,就用徵求意見的眼神瞅著蘇採萱。

蘇採萱不計前嫌,誠懇地說:“從醫學角度來說,急性腹膜炎不會引發紫紺,許慕天應該還有其他潛在病症,所以我建議對屍體進行解剖,即便許慕天不是被人害死,也可以由此找到他發病的真正原因,對死者和生者都是一個安慰。”

許皓和李曼婷對視一眼,都緩緩點頭,表示贊同。他們心中一直疑惑,方當盛年的兒子怎麼會不明不白地感染急性腹膜炎,並且病情迅猛沉重,轉眼間就奪去了一條鮮活的生命。這時他們情緒稍稍平靜,心中疑雲更濃,就寄望於法醫幫助他們解開謎團。

顧水蓮原想說些什麼,見許皓和李曼婷都無異議,終於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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