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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長嘆一聲，低垂著頭慢慢踱進書房，小姨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我肩上輕輕拍了拍，飛快地走了出去，我抱著一堆旗袍愣在中間，有種嚎啕的衝動，卻因為心頭的絞痛，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良久，我終於回過神來，突然發現外婆猶如老僧入定，臉色蒼白，雙手絞得全是紅痕，我不敢放肆，輕輕喚了她一聲，她渾身一震，滿臉倉皇地倒退兩步，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又飛快地起身，踉踉蹌蹌跑進她的小佛堂。

敢情我又嚇到她了！我哭笑不得，抱著箱子慢慢走上樓，聽到兩人都在壓低聲音講話，我突然有些沮喪，一屁股坐在樓梯口，用顫抖的手一件件撫過美麗的旗袍，眼眶一陣發熱，心頭翻滾著滔天的浪，似乎立刻要衝破胸膛的阻擋。

不知什麼時候兩人站到我的身後，一個寬闊的胸膛將我的身體完全收納，也將我忐忑彷徨的心溫柔地包容，而於小凡也坐下來，一件件將旗袍摺好放好，把箱子合上提到房間。熊毛毛如盟誓般在我耳邊道：“老婆，對不起，我不應該讓你哭！”

有夫如此，夫復何求，我一下下捶打著他的胸膛，笑容從心底溢了出來。

既然是喜事，當然少不了酒，外公平時最愛這杯中之物，近些年因為身體原因，外婆一直不讓他喝，他今天可算逮著機會，老早就嚷嚷著要好好喝他一頓，經過輪番試驗，幾個男人取得一致意見：還是茅臺好喝！於是，菜還沒定下來，家裡的茅臺空瓶子就堆成了山，誰喝的？還不是家裡那一個酒仙一個酒鬼一個酒蟲子，對了，還有一個酒罈子，風至。

男人怎麼會喜歡這種東西呢，我至今沒弄明白，在於小凡的攛掇下，我終於知道自己的酒量，一杯臉紅，兩杯暈，三杯倒，四杯吐，五杯……應該會直接送醫院急救。

辦酒這天，全家上下喜氣洋洋，外婆親自下廚弄了幾個好菜，陳姨也換上嶄新的衣裳，歡歡喜喜地忙進忙出。

還沒開席，外公、大熊貓和於小凡又開始試酒。我上來湊熱鬧，也灌了兩杯，喝得暈陶陶的，更覺得快樂得像只小鳥。這時，風至從外面進來，把一個大紅包塞進我手裡，甕聲甕氣道：“祝你們百年好合！”從那外形來看，那可真是個“大紅包”，我見錢眼開，得意地笑，豪氣干雲地把杯子舉到他面前，“瘋子叔叔，我敬你！”

他眉頭一皺，大熊貓立刻把我的杯子搶了過去，正色道：“風叔叔，我老婆不會喝，我代她喝吧！”

風至掃他一眼，大熊貓繃緊了身體，換上滿臉笑容。風至臉色稍霽，點頭道：“也行，但是咱們得換個方式！”說著，他把一瓶酒開了，倒在兩個水杯裡，剛好倒了兩個滿杯，他自己拿了一杯，一杯遞向大熊貓，“來，我們乾了這杯，祝你們新婚快樂！”

大熊貓毫不猶豫接下，和他碰了碰杯，把酒一口喝下。我眼睛都看直了，原來他們都是直接把酒往喉嚨裡倒，外婆急了，“別喝了，你們這個喝法太傷身體，都給我把杯子放下來！”

外公攔住外婆，笑眯眯道：“男人有男人的喝法，這樣喝才痛快！”

一杯灌下去，兩人臉色絲毫不變，大熊貓把我按到椅子上，拿起一瓶開了，也倒成兩杯，送了杯到他面前道：“風叔叔，你是我們長輩，這是晚輩敬你的，笑笑不懂事，有什麼得罪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我鬱悶到了極點，這臭熊貓，憑什麼說我不懂事，我得罪過誰，這麼多年我根本沒跟別人紅過臉！

風至定定看著他的眼睛，嘴角牽出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笑笑果然沒挑錯！來，幹了！”

看到兩人又一飲而盡，我的嘴半天都合不攏，於小凡竊笑著把一個鵪鶉蛋塞進我嘴裡，我毫無知覺，竟咀嚼起來，聽到 於小凡的笑聲，恍然大悟，追著他猛打，“壞蛋，你幹嘛亂塞東西到我嘴巴！”

於小凡捉住我逞兇的雙手，“你嘴巴張這麼大做什麼，真是引人犯罪！”

“我張大嘴巴你就要塞東西進去，那我彎腰你是不是丟錢給我撿，我磨刀你是不是要把脖子送過來給我殺，什麼邏輯！”我繼續張牙舞爪，把於小凡打得滿地找牙。

被我敲了兩記，於小凡開始絕地大反攻，嗷嗷怪叫著追得我滿屋子亂竄，於蘭剛從外面進來，我如見到救命的稻草，大叫一聲，“救命啊！”撲上去躲在我身後，探出頭來搖頭擺尾地笑，“抓不到抓不到……”

見到母親，於小凡呆了呆，齜牙咧嘴地朝我亮了亮拳頭，我做了個大大的鬼臉，大家頓時笑成一團，外公不知不覺間竟老淚縱橫，於蘭怔怔看著父親，眸中有無限哀慼。

我拉了拉於小凡，指指外公，他收斂了笑容，拉著我回來，他們乖乖坐下，風至舉杯沉聲道：“爸爸，我敬您一杯，謝謝您的養育和栽培！”

於蘭深深看了他一眼，走過來塞了個大紅包到我手裡，笑道：“笑笑，大熊貓，新婚快樂！”

外公和風至幹完一杯，外婆忙把紙巾遞給他，“你看你，孩子們玩鬧你能激動成這樣，以後咱們家天天這麼熱鬧，家裡還不整天發大水！”我把於蘭拉著坐下，柔聲道：“以後常笑笑來看看，外公挺惦記你！”

外公擦乾眼淚，大笑道：“對，咱們家以後天天這麼熱鬧！大家吃飯吧！”

“還沒吃飯就喝了四瓶！”我吐吐舌頭，和於小凡又嬉鬧起來，奇怪，今天大熊貓怎麼這麼安靜，我朝他看去，他渾身長了刺一般，眉目間一片冰冷，我突然捕捉到坐在他身邊的風至看我的一個眼神，渾身一個激靈，醉意頓醒。

大熱天，我竟然凍得連骨頭都在疼！

恍惚間，我突然想起以前風至的話，也想起於蘭的話，一個恐怖的設想悄然生成，我迅速否定了這個設想，告訴自己，你眼睛花了，他也是你的親人。

這時，於榮華風塵僕僕而來，熊毛毛連忙迎了上去，於榮華一進門就往他手裡塞了個大紅包，朗聲笑道：“我來遲一步，自覺一點，先喝三杯！”

熊毛毛連忙倒了酒送到他手裡，於榮華一飲而盡，舉杯來到外公身邊，賠笑道：“爸，我有點事……”

外公臉一沉，大手一揮道：“今天是笑笑大喜的日子，廢話少說！我們老早就通知你了，你非要到現在才來，眼裡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長輩！”

於蘭冷哼一聲，起身就走，風至和於榮華同時擋在她面前，外公把桌子一拍，大喝道：“你笑笑不能坐下來好好吃頓飯麼！今天是笑笑大喜的日子，你們不給我面子，難道不能看在她死去的母親面子上，把這頓飯吃完！”

於蘭低頭抹了抹臉，一步步挪了回來，風至坐下來把所有的杯子都滿上，於榮華坐在大熊貓身邊，和他有一搭笑笑搭地說起四海的情況，我的目光在幾人身上轉來轉去，突然發現一個奇特的現象，於榮華始終在避開於蘭的視線，而於蘭時不時會看他一眼，目光中有莫名的情緒，似有幾分情意，似怨憤，似無奈和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