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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爺真不像話,隨便就往地下坐,這麼老了還撒野。"

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門嘛,就在你身後。"那瘦長個子又開口說話了。

我條件反射似的伸手往後一探,果然探到了牆上的空缺。我扶著門框站起來。我站起來以後,發現自己不是站在原先的屋子裡了,這裡是作坊前面作為門面的那間屋,那三個人和阿狗也不在這間屋裡了。這個房間裡點著一支很大的蠟燭,蠟燭照亮了那些我看熟了的陶器,它們靜靜地呆在木製的架子上,蒙著一層灰。我用目光找那張門,我很快找到了,它還在原地方。那是一張又厚又重的橡木門,平時總開著,現在也是開著的,我分明記得自己是從那裡進入後面的作坊的。

"啊,王老闆!"我高興地說。

王老闆正用剪刀剪那燭心,他沒有理會我。王老闆剪完蠟燭之後就走到那些木架前面,他將陶器一件一件取下來,仔細地抹掉灰,還放到耳朵跟前去細細地聽。他做這件事好像入了迷似的,燭光照著他的臉,那臉上現出嬰兒一般的表情。我想,外頭鬧轟轟的,王老闆究竟能聽到什麼呢?我打量著那些經王老闆拾掇過的陶器,感到它們全變得刺目起來了,尤其是那隻水罐,簡直像要開口說話了一樣。也許它們一直在說只有王老闆聽得見的那些話。奇怪的是阿狗竟也同他們攪到了一起。

"啊啊。"王老闆說,同時將臉頰貼到一隻花瓶上頭。

這時我聽到了後屋發出的騷動,還有阿狗的尖叫。阿狗是因為歡樂而叫的。但王老闆似乎無動於衷,他還在含含糊糊地同花瓶講話。這個時候的王老闆呈現出我從來沒看見過的那種樣子,既溫存又熱情,就好像那些瓶瓶罐罐是他愛戀的情人一樣。我很不習慣這種場面,就羞愧地退到了外面。

阿狗直到上午才回家。他用夢遊人的姿勢朝前伸出雙手,摸到自己的床就躺下了。我在他的床頭坐了好久,心疼地回憶起從前與他在一起度過的那些相依為命的日子。我忽然想到,阿狗失去父母這件事也許只是一個假象,說不定他一直同他們有種我不知道的聯絡,他越長大,這種聯絡就越凸現出來。以前我眼裡的那個乖孩子不過是種偽裝,是我一廂情願產生的幻覺。

京城的煤缺少得越來越厲害了,冬天快要降臨,街上狂跑著一色的拉煤的車。據說另外兩條車道上出現了強盜幫,所以現在全部往京城去的煤車都要經過我們鎮了。這幾天颳大風,整個鎮子籠罩在黑濛濛的煤屑裡頭,行人就是面對面地相遇也看不清對方。

經過了一個夏天又一個秋天,我作坊裡的那個穿鐵甲的人的身體縮小了好多。他現在越來越懶得動彈了,更不說話。我不看他也感到他對我是怨恨的。我卻總是擔心他會不會已經死了。但只要我彎下腰,就會同他那炯炯有神的視線相遇。他的表情總是在責備我。到底責備我什麼呢?是因為我沒有充分重視他的存在?不能幫他解除病痛?還是因為我對某種災禍降臨的可能性沒做充分的估計?我想了又想,想不出原因。我一轉過背朝門口走去,就感到自己在背叛他,因而十分難過。但我不能將他請到家中去,即使我請他,他也不會動。他對我那麼蔑視。

有一天一輛馬車的車軸出了問題,車伕將車停在路邊進行修理。那個戴氈帽的漢子一轉過臉來,我立刻認出了他。他就是夏天來的那隊騎手中的一個。我連忙走攏去向他打聽事情。

他接過我遞給他的菸斗,蹲在地上眯著眼吐了幾口煙,聲音沙啞地說:

"軍令如山倒,在這種季節,你想要做些不入流的事也做不到。京城裡已經砍了兩個怠工的傢伙的頭。"

"你們的頭頭,為什麼留在我們鎮了呢?"

"這是早就商量好了的,他必須呆在這個交通要道上,但他不能露面。"

"他需要我們為他做些什麼嗎?"

漢子笑起來,一邊起身一邊說:

"哪有這種事!"

他放好工具,趾高氣揚地登上車伕座位,高舉了一下鞭子,車子立刻輕快地向前跑去。被風吹起的一股煤屑迷了我的眼,令我懊惱不已。

由於煤屑硌得眼珠實在難受,我這個老傢伙居然不知羞恥地哭了起來。我也沒法走了,就摸到路邊,靠牆坐在地上。此刻,我特別感到自身的軟弱無力。也許我不久就會死去?

我睜開眼睛之際,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是一雙孩子的手,是阿狗。

我站了起來,這一回是阿狗牽著我回家。他一路啜泣著,我聽見他像個大人一樣嘮嘮叨叨,對著空中大聲說話:

"我的爺爺怎麼啦?啊?他有病嗎?他根本沒有病!他坐在地上了……坐在地上撒野,他就喜歡這樣!今後我每天要抽時間照料他了,他不聽我的話……他一早跑了出來,就坐在地上哭……嗚嗚嗚!"

阿狗也哭了。

中篇小說(三)第112節 小鎮逸事(6)

回到家,我用井水沖洗了好久,才把那些煤屑衝乾淨。我閉著受傷的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這時阿狗也爬上了床。

"爺爺,我快死了。"

"胡說。"

"到過地下城市的人很快會死。也有不死的,就像你作坊裡的那個傢伙。他不同,他是外面來的。"

"你見過他了。"

"見過了。他的身子小得很,他坐在籃子裡吃烙餅。"

"地道里有些什麼人?"

"你明明看到過嘛。我爸爸在那裡呆了幾個月了。我不能同他握手,只能遠遠地望著。每次他都很高興的樣子,每次他都喊我,說他是我爸。"

"你媽也在吧?"

"我媽病了,她被掛起來,一動不動,頭髮長長地垂到地下。"

"她死了吧?"

"我不知道。我不能去摸她,只能看。"

阿狗的小手冰冷,冷得令我吃驚了。我吩咐阿狗去燒熱水洗臉洗腳,阿狗就要我向他保證他不會死。

"你不會死,你還是個小孩。"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很空洞,於是我很羞愧。但阿狗似乎相信了,他跳起來到廚房去了。一會兒就傳來什麼東西燒焦的味道。

我用力睜開受傷的雙眼,蹣跚著往廚房裡走去。

阿狗正在地上使勁打滾,火已經滅了,他全身的衣服都在冒煙。這太奇怪了,阿狗很早就熟悉廚房的活兒,今天怎麼會把火引到自己身上去的呢?我腦子裡馬上出現"引火燒身"這四個字。他真的是引火燒身嗎?既然是引火燒身,現在又為什麼要把火弄滅呢?

他終於站了起來,我發現他連頭髮都燒焦了。他眨巴著眼睛,將他的小手放進我的手掌裡,那雙手現在已經變得滾燙滾燙的了。

"你看,我不用洗了吧?我回房裡換衣服去!"

他往自己房裡去了。

廚房裡弄得一片狼藉,灶臺上水淋淋的,乾柴扔得到處都是,天曉得阿狗在這裡是如何倒騰的!我一邊罵一邊彎下腰收拾,弄了好久才收拾妥當。我燒了一大鍋水,然後叫阿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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