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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高興地起身去開門。門外站著我那些鄰居,卻沒有看見陶工。我就問他們剛才要借水桶的陶工哪去了。鄰居們你望我、我望你,搖著頭說不知道。他們說在麵包店的門口發現了一具屍體,他們來找我商量看如何處理。

"這種事,鎮上的居民誰也擺脫不了干係的。"

說話的是洪爺,洪大媽的丈夫,他邊說邊狠狠地盯了我一眼。我腦子裡立刻浮出洪大媽慘死的情景。莫非這洪爺找我復仇來了?我說我病了,不能同他們去。那四個人卻站在原地不動。我總不能朝這些街坊劈面關上門吧,於是只好迴轉身去磨磨蹭蹭地穿衣。他們倒也有耐心,就在那裡一聲不響地等。

要完全把那天的事弄明白大概是不可能的。我們一行五個人到了麵包店門口,但那裡根本就沒有什麼屍體。首先開口的是洪爺,他說他忘了到這兒來幹什麼的了。我就提醒他說我們是來處理屍體的,但洪爺堅決否認,那三個人也用責備的目光瞪我。很顯然,這四位鄰居都在努力地回憶,臉上的表情既焦慮又激動,似乎是,他們要回想起促使他們來這裡的某個使命,但他們四個人居然都將那個使命忘記了。這時我看見面包鋪的門開了一下,一個蓬頭垢面的夥計探了一下頭,不懷好意地看了我們一眼,很快又縮回去了。

洪爺立刻喊叫起來,說他想起來了,並且一邊喊著就衝進了麵包店,我們也跟著他衝了進去。我們經過那兩座熱烘烘的大爐子後,眼前就什麼都看不見了。我感到自己正身處一間密室,但又不太像,因為迎面吹來的陰風給我一種空曠的感覺。鄰居袁郎在我旁邊講話,他說他有生以來還沒有到過這種新奇的處所呢!現在他一下子就這麼激動,他真擔心他的心臟會受不了呢!要是他倒在這種地方,他擔心家裡的父母都要完蛋。他不停地聒噪,亂扯,弄得我很生氣。

"走啊,走啊!"洪爺催促著我們。

接下去我就聽到了鐘聲,洪爺說是從皇宮傳來的。我沒想到皇宮的鐘聲會是這樣的,怎麼說呢,那很像宣告末日來臨的鐘聲。而且漸漸地,我就聽見了周圍傳來的喧鬧,這些喧鬧像是人們趕集時發出的聲音,只是隔我們有一段距離。我甚至聽到有個小販向一名婦女兜售一段花布,那聲音甜蜜而曖昧。遠一點的人群裡還有衛兵騎了馬走來走去的,有的衛兵發出吆喝,不吆喝的便朝空中揮著響鞭。一名老大娘在路邊哭喊,因為有人偷走了她的雞蛋。

"洪爺啊,這就是地下城吧?"我問道。

洪爺沒回答。我們五個人的腳步在黑暗裡有節奏地踏響,同那邊的嘈雜形成了對照。我還想問洪爺一句什麼,可是鐘聲又響起來,我忍不住淚流滿面了,就像闊別了故鄉五十年後回來的老爺子一樣。

"處死刑的時候到了。"袁郎停止了聒噪,小聲說道。

右邊空曠的地方忽然響起了一名婦女發瘋般的尖叫,但沒延續多久,就被炮聲淹沒了,一共打了三炮。

我心裡隱隱地抱了希望,我覺得我有可能同阿狗在這種地方相遇,甚至有可能遇見阿狗的爸,我在浮動的空氣裡聞到了這種希望。我們一行人機械地朝前邁步,我覺得洪爺很清楚我們要去哪裡。我把這種想法告訴袁郎,袁郎就鄙夷地回答我說:"我們只是在原地兜圈子。"

我們走了很久,但我們始終到不了附近那個發出喧鬧聲的地方。我猜那裡是一個很大的集市,男男女女全在黑暗中做交易,誰也看不見誰。我聽出他們那種討價還價的聲音裡充滿了緊迫感,還有隱秘的激情。也許,處在末日的人們都會這樣做生意吧。從我走進麵包坊後面的黑暗時起,我就覺得自己已經活到頭了,於是我坦然地等待後面的事發生。袁郎和劉郎這兩個年輕人不像我,他們還太年輕,沒有活夠,所以感覺得到他們的身體在劇烈顫抖,那是極度怕死的表現。真正情緒篤定的是齊四爺和洪爺,這兩隻久經風浪的老麻雀,不時輕輕地相互嘀咕幾句,既不害怕也不激動,將眼前的情形看作家常便飯。

中篇小說(三)第114節 小鎮逸事(8)

我忽然聽見齊四爺告訴我,現在已經到了監獄,路的兩邊全是牢房。他還要我緊跟他,別偏離,不然就有可能被犯人伸出的手抓傷。

現在四周變得靜靜的,根本聽不到兩邊有犯人,我懷疑齊四爺在騙我。我抬起頭,看見了幾顆星星。難道還有露天的牢房?

"現在你想同誰講話就可以同誰講話。"齊四爺對我說。

"我想同我兒子講話。"

"你請便吧。"

"敏澤啊,回答你老爹的問候吧!我是快死的人了,你也用不著同我賭氣了。你現在坐在牢裡,這事可怪不了我!"我高聲說完這些。

頓時就有四五個聲音從不同的處所齊聲響起:

"爹爹,爹爹,我好得很呢!"

"坐牢有什麼好呢?孩子!我知道你很苦啊!"

"我不苦,我也沒坐牢。我在這裡燒一窯瓦呢。"

我細細回味那些聲音,我的確聽出了兒子敏澤的口音,但又不完全像,並且這些聲音明明是出自好幾個人。

"敏澤,敏澤,你要保重啊!阿狗的事就拜託你了!"

"我才不管阿狗呢,我要享受我自己的生活!阿狗的事由你管到底!"

這時洪爺趕過來了,他催促我快走,說因為兩邊的犯人都企圖衝出牢房,我們所在的這條路已成了是非之地。

果然,我再要同我兒子敏澤對話就得不到迴音了。齊四爺責備我,說我錯過了好機會,不該同兒子講些不相干的事,憐憫心也用錯了地方。

"這種人,你就是給他一個金元寶,他也只會拿了去埋在土裡。"我聽見齊四爺在氣憤地向洪爺說。

他的話音一落,鐘聲就在很近的距離內響起來了。那聲音震得我腿發軟,我就坐到了地上,我一時怎麼也起不來了。

似乎是,他們四個人都很生氣,就站在一堆議論我。洪爺說我"拿了作坊裡的那玩意兒做資本,成天炫耀,就不想好好勞動了。"劉郎則說我"一點主見也沒有嘛,也是個內心空虛的人嘛。"齊四爺還說了些更難聽的,說著說著,他們就悄無聲息地走開去了,四下裡一點聲音都沒有了。那集市還在那邊喧鬧著,有點恍若隔世的味道。我想,我一直在好好地勞動,我做的鞋子至今穿在全鎮人的腳上,洪爺真是冤枉了我了。鐵甲人明明一點都沒有給我帶來什麼運氣,反而是,自從他睡到我的工作臺底下之後,倒黴的事接踵而來,不僅僅對我是如此,對於全鎮的人也是如此。我們不再有平靜的生活了,我們,怎麼說呢,被拋到了險灘上。只要從那京城裡傳來什麼可怕的命令,我們這個小鎮就面臨著被踏平的危險。

坐在這黑地裡,我就不停地想著我們小鎮的前途,把我自己都忘記了。在我右邊的那個集市很像京城裡的集市,那些人的口音和我平時聽到過的京城裡的口音一模一樣。這是不是說,我的耳朵現在已經靈敏到這個程度,居然可以聽到京城裡發生的一切了呢?我所在的地方雖然有露天監獄,但絕對不可能是京城,我們在這黑地裡並沒有走多遠啊。看來此地就是阿狗所說的地下城,我活了幾十年,從來也沒有注意到這種地方。前幾天我還偶然聽到阿狗嘮叨:"失蹤的人就變成了囚徒。"當時我還以為他說著好玩呢!不知從何時開始,鎮上就不斷有人失蹤,據我老父說這個鎮先前有六千人,現在只有三千多人了,而一般來說,生育率是超過死亡率的。失蹤的情形同我們家大同小異,一般是家庭成員提出去外面謀生,然後就一去不復返了,差不多每個家庭都有這樣的事。起先人們還抱著希望,過了兩三年就死了心了。會不會有一天,整個鎮子都隱入黑暗,來一次集體的失蹤呢?如果我們鎮從地面消失了,皇宮裡還會發出什麼樣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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