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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關上了,陰暗的房裡只有從天窗上射下來的一小撮光落在灶頭。我有些坐立不安了,打算找個藉口溜掉。我坐的儲藏櫃裡有爪子抓在木頭上發出的響聲,是那隻黑貓在裡頭練爪子,聲音就如同抓在我屁股上一樣。偷眼看看三叔,他臉上已變得麻木不仁。忽然前邊地裡傳來阿為唱山歌的聲音,那歌聲憂鬱、淒涼、時斷時續,我從來不知道阿為還會唱歌,不由得聽呆了。阿為唱了好幾首,後來聲音漸漸遠去,最後消失了。很顯然,三叔也在聽,只是他不動聲色,別人也就看不杆哪諦摹s腥改炅稅桑沂裁詞焙蚩賜腹宓哪諦模?和三叔面對面地沉默著,我想起了往事。

當時我大約五六歲,總愛跟隨三叔進山打柴。進了山,三叔就讓我坐在一蔸砍平了的樹墩上等他,然後他就消失在林子裡了。這一去的時間或長或短,短則半小時就回來,長則從上午等到下午。這麼長的時間我如何打發呢?再說難道不害怕嗎?於是我學會了找事做。那些漫長的時光讓我挖空心思。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領略三叔的魅力的吧。大約每隔一小時左右,總是可以聽到三叔沙啞的山歌聲,那是他故意繞到附近來砍柴,以便使我放心。奇怪的是他一點都不擔心我會有危險,他這種人是非常自信的吧。回憶起來,三叔的山歌同今天阿為唱的有些相似。阿為唱歌,是為了讓三叔放心嗎?莫非三叔也像我從前一樣害怕?我想到這裡又偷眼看了看他,他紋絲不動地坐得筆直,分明是無所畏懼。我不能理解世上怎麼會有三叔這種人,也許這種人越來越少了吧。童年的記憶總是抹不掉的。三叔打好了柴就同我一道出山了。他有一個習慣,就是挑柴出山之後總要回頭張望,有時還放下擔子豎起耳朵傾聽,口裡不住地嘮叨著"人的年紀老了,這種事就得小心點"之類的話,同他在山裡的表現判若兩人。可見三叔總還是有他害怕的東西。我曾有好多年離開了村子,這段時間阿為就在三叔的生活中取代了我的位置。據三叔說,當時阿為在村裡實在混不下去了,老母親寄居到嫂嫂家裡,他自己吃飯也成了問題。一天晚上,阿為又是什麼都沒吃,餓得發昏,闖進了三叔的家,從此他就成了三叔家裡的常客。我剛回村裡的時候,還企圖同三叔恢復從前的關係,後來發現已經不行了,有阿為夾在中間,我總覺得詞不達意,反倒是他們兩人之間總是心領神會。起先我還嫉妒過阿為,後來也看出三叔看重的只是他,這才死了心。現在三叔同我的關係變得微妙了,我隔幾天就來看他,我來了就來了,去了便去了,他從不問我問題,也不關心我的事。有時我提起小時和他在一起的時光,他就說我從前愛給他"找麻煩",一句話就把我的興致打下去了。然而我總記得樹林裡漫長的等待,陽光在樹縫間投下的影子的移動,失望和希望交替時的煎熬、恐怖、孤立無援,以及終於到來的驚喜和鬆弛,這一切都刻骨銘心。三叔用山歌將我的時間分成一段一段的,是憐憫我的年幼無知吧。時光流逝,是我變了還是他變了呢?三叔很早就不進山打柴了,現在只需要隨便弄點柴草來引一下火,因為村裡早就改為燒煤了。我回來後再也沒聽到過他唱山歌。發生在三叔身上的另一件事就是他的記憶力越來越壞了,時常忘了給菜地澆水,忘了給莊稼施肥,他一個孤老頭子,又沒人提醒他,其後果可想而知。他現在特別愛做一種無謂的活動,就是夜裡同蚊子作鬥爭。三叔對蚊子很敏感,可又偏不掛蚊帳睡覺。三叔眼力很好,一旦被咬醒了就起來用巴掌拍蚊子,拍死了還記數,寫在一個小本上,據他自己說有天夜裡共拍死了一百三十七隻大花腳蚊。我見過他追擊蚊子的模樣,那真是非同一般的亢奮,完全不像七十歲的老人。他家的前前後後都有些水窪,特別長蚊子,我勸他將它們填平了,他微微一聲冷笑,說:"你懂個什麼?"弄得我沮喪老半天。傍晚是蚊子活躍的時光,這種時候要是去三叔家,老遠就可以聽到他將巴掌拍得"啪啪"直響,走到近前,還可以看見他雙手上沾滿了鮮血。他解嘲地說:"我這人瘦是瘦點,血的味道大概是不錯的。"每年他都要發瘧疾,發病的樣子慘不忍睹,病程也拖得很長。有一回我以為他要死了,阿為也以為他熬不過去了,可是第二天早上我們看見他居然爬到地上喝貓碗裡的水,因為頭天夜裡我們給他倒的水全喝光了。到了下午,他就漸漸地好起來,三四天之後就可以搖搖晃晃地走到門外去了。不知不覺三叔就到了七十歲,而他還沒活夠似的,對自己的生命倍加珍惜起來。當我想到這裡時,那隻黑貓就從我所坐的櫃蓋那邊的一個洞裡鑽出來,縱身越過茶壺,將三叔的茶杯撞到了地上,杯子碎成了幾塊。

短篇小說(一)第154節 蚊子與山歌(2)

一邊彎腰掃著瓷片,三叔終於開口了:

"你還想知道什麼?"

"森林裡究竟有沒有危險呢?"我問。

"大概有吧。"

"您就不害怕?您還丟下我一個人?"

"怎麼會不害怕呢?你這傻孩子。"

從三叔家出來,我有些失魂落魄。老覺得天色暮沉沉,於是發了昏似的亂走。走著走著,忽然聽到了山裡傳來的歌聲,是阿為在唱,但又決不可能是阿為,他剛剛還在菜地裡,就是有飛毛腿也決不可能一下子飛到那邊山裡去的。一陣順風將歌聲帶過來,的確是阿為啊,難道竟有如此相似的嗓音?這樣猜測時,就看見阿為坐在自家門檻上逗那隻黑公雞,一臉的流裡流氣。再要聽,什麼都聽不到了。阿為的母親出來了,抄起一根竹竿就來撲阿為,重重地打在門檻上,發出"當!"的一聲響,阿為早跑得無影無蹤了。老婦人蹲在地上,無聲地抹起了眼淚。我趕緊躲過這一幕。

原來三叔早料到森林裡有危險!這個發現對我來說太重要了。他也同大家一樣,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老農,他那種預感是從哪裡得來的呢?我記起人們說他是由他的一個嬸孃帶到村裡來的,那嬸孃來了沒有多久就走了,倒是將三叔留在村裡。那個時候的三叔極其瘦弱,大家都說他長不大,結果當然是大家錯了。三叔來村裡之前的情況是怎樣的?我沒能問出個確切的答案來,不論從他自己還是從別人口裡。我同三叔的交往很早,當時我才五歲,一天早上我獨自一個人在小溪邊撈蝦玩,三叔又高又瘦的影子投在水裡,在我頭上說:"喂,小傢伙,一塊進山去嗎?"我跳了起來和他走。那種關係就那樣維持了好多年。三叔身上到底是什麼吸引著我呢?他沉默寡言,去森林的路又長又寂寞,他撇下我去打柴時,時光就更難熬了。可我還是一次又一次地跟隨他進山,有時簡直是迫不及待。我聽到過狼嗥,遠遠地看見過野豬。看見野豬那一次,我嚇得暈了過去,也可能我是故意暈過去的,當時我太恐懼了,我覺得必定要完蛋了。我醒來時,聽見三叔在附近唱歌,野豬已經不見了。我一直懷疑那只是我的幻覺,極度緊張中的幻覺。當時我把野豬的事告訴三叔,三叔沉思了好久,最後什麼都沒說,挑起柴就走。我是十五歲那年離開村子的,當時有一種強烈的厭倦的感覺。在那之前我已經有幾年不同三叔進山打柴了,當然我們還是來往密切,我沒事就去他的菜園裡幫忙,就像阿為現在所做的一樣。我厭倦得要死,決定改變生活方式。我坐在三叔家新做的儲藏櫃上頭對他說:"您給我指出一條路吧。"我記得三叔當時是這樣回答的:"我怎麼能給你指路呢?我自己也不知道。你胡亂走下去好了,不要回頭張望。""這是您的經驗之談嗎?"我又問。"當然。"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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