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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他們還沒回來麼?"我問道。

"你怎麼會在這裡呢?"三個人一齊用拖長了的哭腔說。

我覺得她們都為什麼事對我大失所望,又因為這失望而對我很怨恨。也許我不應該呆在她們家了,也許她們剛才是期望我同那老頭和兒子一塊去墳場那裡決鬥的。我現在就趕去應該還來得及。真的,我怎麼把我到這裡來的任務全都丟到腦後去了呢?如果我不找到三叔,上司問起來我無言可答,我在上司眼裡的印象也完蛋了。我站起來往門外走,三個女人就同時鬆了口氣,悄悄議論道:"他總算還有責任心。"

外面並不那麼黑,但也許是黎明前了。我回頭看看小屋,裡面真是燈火通明,不知女人們在忙碌什麼。當我匆匆趕到墳場邊上時,老頭和那兒子正躺在地上呻吟。老頭看見我朝他彎下身,就朝我揮著手說:

"那邊,你去那邊吧,你同他們才是一夥的。我擋不住那些傢伙,我兒子也擋不住他們。"

"那邊什麼也沒有。您就由他們去吧,幹嗎自討苦吃?"

老頭聽我這樣說,就停止了呻吟,冷笑道:

"我們就是不服氣,誰敢保證每次都是他們贏?你睜眼仔細看看,你三叔不就在那裡麼?瞧,他溜到菜土邊來了。喂,老傢伙,你的侄兒在這裡!這一招還真靈,他躲起來了。"

老頭說話間那兒子已爬起來了,一聲不吭地往家中走。這時老頭提議同我一起去墳地,讓我看看自己的墳,我欣然同意了。我攙扶著他往那些起伏的墳包走去。老頭興奮地說,他同我在一塊,那些凶神惡煞的傢伙就都躲起來了。他邊走邊問我看見三叔沒有,我說沒有,他就很失望,指責我沒有用力看。老頭讓我在一座被挖開的墳包前面停下來,於是我就面對那黑洞洞的大口了。

"這就是我的墳麼?"

"是啊,大家都知道這件事。旁邊那個是你三叔的,你父親的在後面。你看,大家死了後仍在一塊,這有多麼好。"

短篇小說(二)第172節 蛇島(4)

他在泥地上坐下,抽起煙來,他那樣子就好像他身上的傷全都好了一樣。我想告訴他我並沒有死,我是一個活人,不是幽靈,但我張不開口。這種辯白又有什麼用呢?他只相信自己的經驗。他剛才同他的兒子都被打得趴在地上動彈不得,現在他和我一道在墳塋間走,卻又什麼事都沒有,還有什麼比這更有說服力呢?不過到底為什麼鬼魂會怕我呢?

"我在城市裡面工作,我並不知道老家有我的一座墳。"我試著同他討論。

"那是你沒有回來看一看啊,一回來,什麼都暴露了。"他平靜地說,"你三叔可是個頑強的老傢伙,每次他都非把我打倒不可。你注意到我們村子同外面有什麼不同了麼?"

"什麼不同?"

"是這樣,你站起來看一看。看清了麼?死人和活人各佔一半,以那棵老樟樹為界。我們各有各的地盤,幾十年了,相互間總要鬥個不可開交。你白天也看到了,這個村子裡連樹都不長,田裡的收成也不行,這是死人同活人爭地盤呢。剛才我們還打得焦頭爛額的,你一來,他們都乖乖的了,他們還沒有習慣你身上的氣味,你在這裡呆久了,他們就會習慣了。真不容易啊,這一次,我們給你發了那麼多電報,你才回來。"

"給我發電報?"

"對。你不知道吧?都是你上司收的電報,他是我的二兒子。"

他嘿嘿地乾笑起來。村莊在我眼前浮動著,在這些一棟一棟的農舍裡,隱藏了那麼多秘密的內幕,它們進入虛無的大海,如同船一樣朝我駛來,像要將我壓碎似的。也許,沒有任何事情是可以真正忘記的,任何事。我想起我那位戴眼鏡的上司,他的確長得很像老頭那陰沉的大兒子。我這個"蛇島"的兒子,原來老家一點都不曾忘記我,原來我每一刻都活在他們的原始記憶之中。眼前的這個老頭到底是誰呢?這麼大一個村子裡只有他一個人出來接待我,而我連他的名字都沒問。我坐在我的墳墓邊想著這些事,在這個無比漫長的奇怪的夜裡,我失去了對自身的把握。誰又知道明天是怎麼回事呢?這樣一想,我反而不再焦慮了。順著夜風傳來老頭的兒子那帶哭的呼喊聲:"爹爹--"聲音嘶啞而憤怒,我看不清老頭臉上的表情,但我知道他無動於衷。

"你算一算,你離開村子有多少年了?"

"整整三十一年。我以為我再也不會回來了。這墳地裡真安靜啊!"

"他們都躲起來了,大概是對你不習慣吧。剛才這裡熱鬧得像一個大集市。我每天夜裡來這裡打發時光,同他們打架是常事,老年人反正瞌睡少。不瞞你說,從今年以來我還沒睡過覺呢。瞧,你三叔又來了,他很羞愧的樣子;一般他們見了生人就害羞,但你並不是外人,你同他們是一起的,這有點怪。喂,你哪裡去?你不要亂跑!!"

我在那些墳包間繞來繞去地奔跑,我想擺脫老頭,去和三叔見面。我主觀地認為是老頭擋住了我的視線我才見不到三叔。我跑了好一氣,這墳地裡卻並沒有任何動靜。空中有薄薄的霧,有些墳可能是新挖開的,聞得到泥土的氣味。此時此刻,這墳地並不讓人感到陰森,反而給我一種居家之地的感覺。而且無論我朝哪個方向望去,都看不到鬼魅的影子。老頭孤零零地站在那裡,似乎在傾聽什麼聲音。我跑了一大圈回到他身邊,心裡一下子明白了一件事。我唐突地對他說道:

"您就是我的三叔吧?"

"現在這對你已經無關緊要了,不是麼?"

我想了想,回答說:"是啊。"

這是一個長得無盡頭的夜,我聞著新土的氣息,一種深深的厭倦從骨頭裡向全身蔓延。年輕的時候,我們盡力向外跑,跑得遠遠的,跑到陌生人當中去,與此同時,在原地,那如同煙一樣稀薄飄渺的家鄉,一種程序也在不可逆轉地進行著。經歷瞭如此變故的家鄉早已面目全非了,更可能是根本就沒有什麼本來的面目,有的只是被遺忘所改變了的幻覺,我在幻覺的支配下當然認不出三叔了。說到底,又有誰能認得出被自己徹底遺忘了的那些人和事呢?我這樣一想,三叔的側影在我眼中就有些恍惚,並且遊移起來。

那天夜裡在三叔那間窄小的臥房裡,承受著蚊子的襲擊,我同他展開了那種漫無邊際的長談。窗外是黑夜,三叔的兒子在院子裡憤怒地咆哮。我不記得我們具體談了些什麼,那是種直接的心靈交流,匯成句子則多半有些語無倫次。雖然經過了這種推心置腹,從前的那個三叔的形象絲毫也沒有得到恢復。慢慢地,我的那種頑固的要"對號入座"的情緒就淡漠了,眼前的這個老頭成了一幅斑駁的肖像畫,一種古老的,難以辨明的呼喚……

短篇小說(二)第173節 山鄉之夜(1)

我們家是在湖區,這裡原來是湖,後來人們用堤壩將湖水擋住,圍出了一望無際的稻田。泥土很肥,水稻和油菜長得很好,我們的生活本來應該很富足,很安寧。不幸的是泥土築起的圍子總是垮掉。這種事一發生,我們的家園就會在一瞬間被洪水吞沒。在我的記憶中,這種恐怖的情況每隔兩三年就要發生一次。通常是,漲水持續了十多天,媽媽就煩躁不安起來,她從早到晚都在烙餅,她額頭上的鹽汗就滴在那些餅裡頭。最後,所有的面都烙完了,媽媽就將餅放進籮筐,挑起那一擔,命令我們五姊妹各人拿各人的行李跟她出發。我們走在險情嚴重的堤上,太陽如同火輪一樣在頭頂逼射,浩渺無邊的湖水蒸出的水蒸氣蒸得人頭腦發暈。我揹著一卷棉絮跟在媽媽身後,我的後面是四個蓬頭垢面的妹妹。走著走著,我就會產生幻覺,我感到腳下的堤已經搖擺起來了,於是怪叫一聲:"死人啦!!"堤上的難民們慌作一團,但很快又鎮定下來,用下流話罵我,罵得我一臉通紅,掉下眼淚來。媽媽見了後,並不停下來安慰我,只是敦促我快走。通常要走整整一天才走出洪水,來到那座叫作"猴七仙"的山上。靠著那些烙餅,我們全家人要在山上呆一星期左右,每次都如此。我們的烙餅吃到後來就變味了,完全壞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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