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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她把釘滿鐵條的門關得緊緊的,還用箱子堵上了黑暗中數不清的小東西在水泥地上穿梭,在天花板上穿梭,在她蓋著的毯子上面穿梭發脹的床腳下死力咬緊了牙關,身上的毯子輕飄飄的,不斷地被風鼓起,又落下,用磚頭壓緊也無濟於事不知從哪裡飛來的天牛"嗒!嗒!嗒……"地接二連三落在枕邊,向她臉上爬來,害得她沒個完的開燈,將它們拂去

時常她用毯子矇住頭,還是聽得見隔壁那個男人在床上扭來扭去,發出"格格"的、痛苦的磨牙聲,其間又伴隨著一種好似狼嗥的呼嘯聲,咬牙切齒的咒罵聲他提過泥潭的事,確實是這樣他提過的都是他夢裡看見過的東西,是不是睡在同一個屋頂下的人都要做相同的夢呢?然而她自己逐日干涸下去了她老是看見烈日、沙灘、滾燙的岩石,那些東西不斷地煎熬著體內的水分"虛脫產生的幻象"老況從前總這樣說她每天早上汗水淋淋地爬起來,走到穿衣鏡面前去,仔細打量著臉上的紅暈"你說,那件事究竟是不是幻象?"那聲音停留在半空中他終於又來了,他的長脖子從窗眼裡伸進來,眼睛古怪地一閃一閃原來他的脖子很紅,上面有一層金黃色的汗毛她正在吃老況扔下的半包蠶豆,蠶豆已經回了潮,軟軟的,有股黴味兒,嚼起來一點響聲都沒有

"你吃不吃酸黃瓜?我還醃得有好多飛機在頭頂上叫了一上午了,我生怕我的腦袋會'轟'的一聲炸成碎片"她聽出自己聲音的急切,立刻像小姑娘那樣漲紅了臉,腋下的汗毛一炸一炸的,把腋窩弄得生痛有一會兒他沉默著,於是她的聲音也凝結在半空中,像一些印刷體的字

他在屋裡走來走去,到處都要嗅一嗅他的動作很輕柔,扁平的身體如同在風中飄動的一塊破布最後他落在書桌上,兩條瘦長的腿子差不多垂到了地上書桌上有一層厚厚的白灰,他一坐上去,灰塵立刻向四處飛揚起來,鑽進人的鼻孔裡"這屋裡好久沒灑過殺蟲藥了"他肯定地說,"我聽見夜裡蚊蟲猖狂得不得了我還聽見你把它們拍死在板壁上,這上面有好多血印"

"蚊蟲倒不見得怎麼樣,身上蓋的毯子卻發了瘋似的,老要從視窗飛出去我每天夜裡與這條毯子搏鬥,弄得渾身是汗,像是掉進了泥潭"她不知不覺訴起苦來了她忽然覺得,這個男人,夜裡"格格"地磨牙的人,她很需要和他講些什麼親切的悄悄話"屋角長著一枚怪蕈,像人頭那麼大天花板上常常出其不意地伸出一隻腳來,上面爬滿了蜘蛛你也在這個屋頂下面睡覺,相類似的事,你也該習慣了吧?"

"對啦,相類似的事,我見得不少"他忽然打了一個哈欠,顯出睡意矇矓的樣子來

她立刻慌張起來,她莽撞地將赤裸的手臂伸到他的鼻子底下,指著上面隆起的血管,滔滔不絕地說:"你看我有多麼瘦,在那個時候,你有沒有注意到夾竹桃?夾竹桃被熱辣辣的陽光一曬,就有股苦澀味兒我還當過短跑運動員呢,你看到我的時候,我就跟你一個樣了我們倆真像孿生姊妹,連講起話來都差不多我做了一個夢醒來,翻身的時候,聽見你也在床上翻身,大概你也剛好做了一個夢醒來,說不定那個夢正好和我做的夢相同今天早上你一來,提到那件事,我馬上明白了你的意思,因為我也剛好正在想那件事喂,你打起精神來呀"她推他一把,那手就停留在他的背脊上了"昨天在公園裡,一棵枯樹頂上長著人的頭髮……"

她來回地撫摸著他的背脊

他縮起兩條腿,像老貓一樣弓著背,一動也不動

"這些日子,我真累"他的聲音"嗡嗡"地從兩個膝蓋的縫裡響起來,說著又打了一個哈欠,"到處都在窺視,逃也逃不開"

"真可憐"她說,同時就想到了自己萎縮的肚子,"楮樹上已經結果了,等果子一熟,你就會睡得很熟很熟,這話是你告訴我的從前母親老跟我說:別到雨裡去,別打溼了鞋子她是一個很厲害的女人,打起小孩來把棍子都打斷了她身上老長瘡,就因為她脾氣大不過那個時候,我還是睡得很熟很熟,一個夢也沒做"

"我到廁所去解手,就有人從裂開的門縫那裡露出一隻眼睛來我在辦公室裡只好整天站著,把臉朝著窗外,一天下來,腿子像被人打斷了似的"

"真可憐"她重複說,將他的頭貼著自己乾癟的肚子那頭髮真扎人,像刷子一樣根根豎起

後來他從桌子上下來,她牽著他到墨黑的蚊帳裡去

她的胯骨在床頭狠狠地撞了一下,痛得她彎下了腰

床上的灰塵騰得滿屋都是,她很懊喪,但願他沒看見就好

她還躺在床上,蓋著那條會飛的毯子,他已經回家去了

他坐過的桌上留下一個半圓的屁股印

在他來之前,她盼望他講一講地質隊的事,然而他忘記了,她也忘記了

很久沒灑殺蟲藥,蟲子在屋裡不斷地繁殖起來近來,那些新長出來的蟋蟀又開始鳴叫了,斷斷續續的,很悽苦,很吃力,總是使她為它們在手心裡捏一把汗老況說這屋裡是個"蟲窩",或許他就是因為害怕蟲子才搬走的三年前,婆婆在他們房裡發現了第一隻蟋蟀從那天起,老況就遵從婆婆的囑咐買回大量殺蟲劑,要她每天按時噴灑兩次雖然噴了殺蟲劑,蟋蟀還是長起來,然而都是病態的,叫聲也很可憐婆婆每回來他們家,只要聽到蟋蟀叫,臉上就變了色,就要拿起一把掃帚,翹起屁股鑽到床底下去,亂撲亂打一陣,將那些小東西們趕走,然後滿面灰垢地爬出來,高聲嚷嚷:"豈有此理!"有時老況也幫著母親趕,孃兒倆都往床底下鑽,兩個大屁股留在外面完了老況總要發出這樣的感嘆:"要是沒有殺蟲劑,這屋裡真不知道成個什麼體統!"今天早上從床上爬起來,聽著蟋蟀的病吟,拍著乾癟的胸部和肚子,想起好久沒灑殺蟲劑了,不由得快意地冷笑起來下一次老況來拿東西,她一定要叫他將後門也釘上鐵條,另外還要叫他帶兩包蠶豆來(現在她夜裡也嚼起蠶豆來了)她又想另寫一張字條叫人送去她開啟抽屜找筆,找了好久,怎麼也找不到,只得放棄了這個想法

結婚以後,她的母親來看過她一次那是她剛剛從一場肺炎裡掙扎出來,脫離了危險期的那一天母親是穿著黑衣黑褲,包著黑頭巾走來的,大概是打算赴喪的她吃驚地看著恢復了神智的她,彆扭地扯了扯嘴角,用兩個指頭捏了捏她蒼白的手指尖,說道:"這不是很好嘛,很好嘛"然後氣沖沖地扭轉屁股回家去了看她的神氣很可能在懊悔白來了一趟自從老況搬走之後,有一天,她又在屋子附近看到了母親穿著黑衣黑褲的背影,她身上出著大汗,衣服粘在肥厚的背脊上隔著老遠,虛汝華都聞到了她身上透出的那股浴室的氣味,一種熟悉而噁心的氣味為了避免和母親打照面,她儘量少出門,每天下班回來都幾乎是跑進屋裡,一進屋就放下深棕色的窗簾一天她撩起窗簾的一角,竟發現了樹背後的黑影果然,不久母親就在她的門上貼了一張字條上面寫著很大的字:好逸惡勞、痴心妄想,必導致意志的衰退,成為社會上的垃圾!後來她又接連不斷地寫字條,有時用字條包著石頭壓在她的房門外面,有時又貼在楮樹的樹杆上有一回她還躲在樹背後,趁她一開門就將包著石頭的字條扔進屋裡,防也防不著虛汝華總是看也不看就一腳將字條踢出老遠,於是又聽見她在樹背後發出的切齒詛咒楮樹上飛來金龜子的那天夜裡,她正在床上與毯子搏鬥,滿身虛汗,被灰嗆得透不過氣來,忽然她聽到了窗外的腳步聲:"嗵!嗵!嗵……"陰森恐怖她戰慄著爬起來,用指頭將窗簾撥出一條細縫,看見了從頭到腳蒙黑的影子,影子搖曳著,像是在獰笑雖然門窗釘滿了鐵條,她還是怕得不得了,也不敢開燈,隔一會就用手電照一照床底下,門背後,屋頂上,生怕她會意想不到地藏在那些地方她在窗外"嗵!嗵!嗵!"地走過來,走過去,還惡作劇地不時咳嗽一下一直鬧到天明她拉開窗簾,才發現窗外並無一人"也許只是一個幻影?"虛汝華惴惴地想接下去又發生了沒完沒了的跟蹤當她暫時甩脫了身後的尾巴,精疲力竭地回到小屋裡,輕輕地揉著肋間的排骨時,她感覺體內已經密密地長滿了蘆稈,一呼氣就"轟轟"地響得嚇人昨天上午,母親在她門上貼出了"最後通牒"上面寫著:"如果一意孤行,夜裡必有眼鏡蛇前來複仇"她還用紅筆打了三個惡狠狠的驚歎號當她揭下那張紙條時,她發現隔壁那女人正將頸脖伸得很長很長向這邊看,她一轉身,那女人連忙將頸脖一縮,自作聰明地裝出呆板的神氣,還假作正經地對著空中自言自語:"這樹葉響起來有種騷動不安的情緒"後來她聽見板壁那邊在竊竊地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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