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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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開了門。”
看著小簿子上最後一行字,我卻什麼門都不能推開。這裡是肖申克州立監獄,C區58號監房。
2009年9月19日清晨七點。
早餐時間到了,獄警沿著長長的走廊,一路敲打著餐盒,送到每一個監房。C區上上下下響起一片口哨聲,有人高聲呼喊英語裡最下流的詞彙,也有人拼命拍打著鐵門。
我把小簿子收了起來,每天週而復始都是這個時間,真是個早睡早起的好地方。
終於,黑人獄警走到我的監房門口,隔著鐵門注視我和老馬科斯,沉悶地喊道:“1914”
“到!”
按照肖申克州立監獄的規矩,早餐同時也是點名,“1914”就是我在這裡的名字。
接著他雙喊道:“2631!”
“到!”
老馬科斯輕蔑地回答,在南美老頭驕傲的眼裡,獄警不過是條給他看門的狗。
對我來說,只要不是那個印第安人獄警就好了。
隨後,兩個塑膠餐盒被塞了進來,黑人獄警繼續去下一個監倉。
雖然這頓早餐不怎麼樣,但熱量絕對夠了,胃口也比以前好了許多,就算狗食也吃得下去。每天遵循規律地生活,只要不被獄卒或囚犯暴打,倒是鍛鍊身體的好地方,胳膊與胸口的肌肉都鍛鍊了出來。
只有藏在我身體裡的那位幽靈先生,非但不需要這裡的早餐,反而對人間的一切食物深惡痛絕,他最喜歡吃的是人們腦子裡的慾望。
吃完早餐,我抓緊時間拿出小簿子,繼續對一年多前的回憶,鉛筆在紙上滑行,寫出我的故事——
我推開了門。
但不是浴室的門,而是房間的正門。
背上包衝出田露的房門,像個竊賊落荒而逃。我再也不敢回頭去看,電梯門開啟了,一頭鑽進去,直接GO IN DOWN。額頭上佈滿冷汗,看著樓層指示燈逐漸往下,到底樓就飛快地衝出去。
在路邊攔了一輛計程車,在黑夜的城市裡疾馳而去。
回頭再看田露住的那棟高樓,不知此刻她還在浴室裡等我,還是走出來發現我已抱頭鼠竄?難以想象她的表情,是疑惑是不解是驚訝還是失望甚至憤怒?
頭皮仍然發冷,痛苦地低頭看手機,既沒來電也沒簡訊,已將近子夜十二點——最近半年從沒有這麼晚回家。
計程車飛馳上高架,收音機裡傳出一段李斯特的鋼琴曲,隨後是一串磁石般的年輕女聲:“又是子夜,萬物都已沉睡,除了城市裡不眠的你們,歡迎收聽‘午夜面具’,我是秋波。”
我平時基本不聽電臺,這個叫“午夜面具”的子夜節目是頭一回聽說。
“你為什麼睡不著?生活裡有太多的煩惱?愛情裡遇到了曲折?或天生就對這個世界敏感?但是,今夜這些都不再重要了,在千里之外的天府之國,正有無數人經歷著不眠之夜,他們仍未放棄希望,盼望廢墟下的親人歸來,盼望生命奇蹟的發生。”
主持人的聲音非常溫柔,就像鮮花叢中的磁石,吸引著各種金屬而來。我顫抖的身子也漸漸平靜,不再盯著該死的手機,也不再幻想田露的表情。心彷彿被溫泉浸泡,陷在座位裡傾聽電臺的嗓音。
“如果你寂寞,如果你苦惱,如果你以為明天不會變得更好,請讓我為你念一首普希金的詩——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也不要生氣!
煩惱時保持平靜,請相信,快樂的日子會來臨。
我們的心向往未來;現在則令人悲哀:一切都會是暫時的,一切都會消逝;而逝去的又使人感到可愛。”
計程車繼續在午夜的城市裡飛馳,天上與地上的星光都已暗淡。
我的生活確實欺騙了我,不知道人們心裡想的究竟是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電臺的聲音還在繼續,這是一個午夜談話類節目,開始有聽眾打電話進來,接著就很少再聽到主持人的聲音。
伴隨午夜電波,我回到了家裡。父母自然很著急,仍為一年半前我的失蹤提心吊膽,父親訓斥我為什麼那麼晚回家。我不想和他們爭執,更不可能把田露的事說出來,只是把自己關在房裡,在黑暗中默默地躺著。
那一晚,我始終沒有等到田露的電話,躲在床上想哭,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水。
再次來到水邊,黑暗的天空,黑暗的水面,黑暗的心。
寂靜的森林偶爾響起貓頭鷹的慘叫,冷風襲來,吹起水面上奇怪的波紋。
我,看到了我。
是的,那就是我,但不是現在的模樣,而是一個瘦弱的少年,看起來十四五歲的年紀,嘴邊泛起一圈絨毛,瘦得似乎能被風吹走。我恐懼地看著冰冷的水,層層水波撲向腳下,如一匹被弄皺了的黑色絲綢。
少年看著湖水,從黑暗裡看到自己的臉——覺得自己很可憐,未來的人生是什麼?可憐得想要哭,淚水湧出眼眶,就連眼淚也是冷的,從臉頰悄悄滑落。
看著眼淚墜入寂靜的水中,忽然心底升起一股慾望,想要自己也跳入水中的慾望……
在慾望升起的一剎那,我從床上醒了過來。
清晨六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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