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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上次那個被我打破了頭的畜生?它要來尋仇報復了?正想要找地方藏起來,身後響起老錢的聲音:“高能,有人找人。”

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做好了和對方拼命的準備,才發現是一個陌生人——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穿著筆挺的西裝,戴著眼鏡溫文而雅,伸出手說:“高先生,你好,我是端木良。”

“端木良?”

“前幾天我們還透過電話。”

急忙和他握手,他是我最近認識的客戶,說近期會登門拜訪,我以為不過是客套話,沒想到真的來了。

“高先生,上次你說的那個方案非常好,我已經和我的客戶商量過了,如果條件能進一步優惠,就會考慮與你們的合作。”

“啊?”手忙腳亂地給他倒茶,上週的打架事件已人盡皆知,連自己也失去了信心,“這個……這個……真是太好了!”

迅速列印出一套資料,又做了一份合同交給他。

他看了看材料說:“沒問題。但請再給我兩個星期,我的客戶需要時間來確認。”

正好看到他的眼睛,我聽到了他內心的話:“你果然是個特別的人,尤其是看人的眼神。”

但我裝作什麼都沒看到,繼續聊生意上的細節。他看起來很誠懇,除了剛才那句話,我沒從他眼裡發現其他疑問。我們聊得很投機,甚至說到了幾天前的一場足球比賽。

端木良走了以後,老錢探出頭來笑著說:“恭喜你啊,高能,終於談成了一筆生意!”

這傢伙沒事就喜歡偷聽別人說話,我尷尬地說了聲“謝謝”。

回想端木良眼裡洩露的那句話——他怎麼知道我是個特別的人?不是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個平庸的窩囊廢嗎?幹嗎還給他那麼好的臉色?我也學會裝腔作勢了?

我好象戴著面具在生活。

今天,是侯總的三十六歲生日。

銷售七部的員工下班後都沒回家,全被侯總拉去了錢櫃唱歌。老錢送了一個大蛋糕祝壽,田露送了一瓶男士香水,還有人送了領帶和皮包,最值錢的是一臺商務手機。我則把侯總的生日忘了個一乾二淨,只能臨時抱佛腳在錢櫃門外買了束鮮花。

侯總喜歡唱歌,拉著田露合唱了好幾首,從《當愛已成往事》到《深情相擁》直到《廣島之戀》。雖說侯總一貫走音,噪音般不堪入耳,卻贏得大家的一片喝彩聲,只有我始終捂著嘴巴,害怕把晚飯吐出來。

同事們點了許多紅酒,侯總盡興地喝了不少,給大家許下豪言壯語:年底完成公司銷售任務,給每個人發五萬到十萬年終獎。至於大家最關心的裁員問題,他卻避重就輕三緘其口。老錢等人一個勁拍馬屁,把侯總吹得天花亂墜——當然侯總心裡一清二楚,他最看不起老錢,最想修理的也是老錢,無奈老錢的資格夠老,油滑得像條黃鱔,總是無從下刀。

唱到十點多鐘,我仍孤坐在角落裡不聲不響,既不喝酒也不去拍馬屁,好象包間裡憑空消失了一個人。侯總噴著滿嘴酒氣說:“高能!你怎麼不去唱歌?不給我面子嘛?快點去點幾首歌,每個人都必須要唱的哦!”

猶豫的時候,田露推了我一把,難得溫柔地說:“快去點歌,大家都等著你唱呢!”

終於挪到點歌的螢幕前,醒來後的半年,我還從沒唱過卡拉OK。雖然許多歌我都認識,但不知該點哪一首好,便進入歌手點歌的頁面,從頭到尾翻著歌手的名字,將近最後幾頁,一個名字跳入眼中——張雨生。

點開張雨生那些曲目,感覺每一首都那麼熟悉,心裡湧起一股熱流,傳遍全身的毛細血管,我點了一首張雨生的《大海》。

很快輪子到我唱了,隨著旋律的開始,同事們用異樣的眼神盯著我。我尷尬又緊張,就像第一次走上舞臺。當字幕打出“從那遙遠海邊慢慢消失的你/本來模糊的臉竟然漸漸清晰/想要說些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只有把它放在心底……”,我自然地唱了出來,契合旋律與節奏,就連音調也如原唱那麼高亢清亮。

完全不是我的聲音,平時唱歌絕對沒有這麼高。唱到高潮部分,簡直不認識自己,完全脫胎換骨了一般,不再畏畏縮縮,也不再含蓄內向。眼前不再是狹小的錢櫃包房,而是無數閃光燈下的個唱舞臺;觀眾也不再是侯總老錢田露他們,而是舉著各色牌子的億萬狂熱粉絲。我忘情地舉著話筒,隨著MTV裡的張雨生而高歌,彷彿剎那間靈魂附體。

“如果大海能夠喚回曾經的愛/就讓我用一生等待/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戀/就讓它隨風飄遠如果大海能夠帶走我的哀悉/就像帶走每條河流所有受過的傷/所有流過的淚/我的愛/請全部帶走!”

當我嘹亮的歌聲唱向最高音,包房裡的人們都已驚呆了,老錢流下長長的哈喇子,田露掉下了她的假睫毛,侯總則把一杯紅酒灑在了褲子上。等我唱完大家都沉默了,像看外星人一樣盯著我,包房裡死一般寂靜了半分鐘,接著便是暴風驟雨般的掌聲。

“太棒了!”

“高能,你簡直是技驚四座!”

“快點去報名參加選秀比賽,你肯定能得全國冠軍!”

“張雨生復活,也不過如此嘛!”

……

面對雨點般的讚譽,有些受寵若驚,我不過是無權無勢的小職員,沒有理由對我拍馬屁,顯然我震撼到了他們。

我又點了好幾首張雨生的歌:《天天想你》《一天到晚游泳的魚》《心底的中國》《大地的天使》《兩個永恆》……

同事們也都不唱了,賽過免費看演唱會,聚精會神地欣賞我唱歌。我像著了魔,這些歌幾乎從未聽過,拿起話筒卻唱得如數家珍。嗓音也配合音樂而變化,似乎天生就適合唱張雨生的歌。等到嗓子幾乎唱啞,田露急忙給我倒了一大杯胖大海,“高能,前兩年你也和我們出來唱過歌,卻從沒聽你唱過張雨生,是不是最近半年一直偷偷練歌啊?”

茫然地搖著頭,卻再也說不出話來,彷彿靈魂還停留在另一個世界。

離開錢櫃已經很晚,侯總喝得爛醉只能由老錢開車送他回家。我獨自坐上一輛計程車,時間已過了午夜,便關照司機開啟電臺。

又是“午夜面具”節目,主持人秋波不動聲色地聽著別人的傾訴,我將身體蜷縮在後座裡,靜靜地聽著她的磁性聲音——“好了,請大家休息一下,如果午夜夢迴,也不要乍暖還寒,接下來是張雨生的《口是心非》,因為每個人都有口是心非的時候,但請在今夜敞開你的心。”

《口是心非》?又是張雨生,我在錢櫃剛唱過這首歌,隨後聽到那熟悉的歌聲,宛如我剛才卡拉OK裡的錄音:“口是心非你深情的承諾都隨著西風縹渺遠走/痴人夢話我鍾情的倚托就像枯萎凋零的花朵……”

仔細聽真的非常像,與我平時說話的嗓音不同,難道除了可以看透人心,我的聲帶也有某種超人之處?

一曲聽完百感交集,每天我都口是心非地上班,口是心非地面對周圍的人們,口是心非地度過我的人生。

這是我要的生活嗎?

計程車在午夜飛馳,不相信田露的話——我肯定曾是個張雨生的歌迷,並經常唱他的歌,足以到以假亂真的地步。雖然喪失了全部記憶,張雨生卻永遠埋藏在我的潛意識深處。

不是所有的記憶都可以被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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