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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在街頭,乍見他和那姑娘姿態親密,一時失了心神,便沒有想起來。這三日來,那戳心的場景天天在腦中盤旋,這才慢慢回憶起來。

——那姑娘,她是見過的。

那還是她未出嫁前的舊事了,大約是五年前的初春。那時候她方察覺自己的心意,懷著滿腔心事與期許想要說給江儼聽,卻知江儼已經有喜歡的姑娘了,是宮外之人。她費盡心力才把自己的心事埋在心底,江儼卻已經離開了,沒給她留一句話,也沒一句告別。

那時候拗得要命,明明江儼都那樣決絕得離開了,沒有緣由說走就走了。可她卻偏偏想要再見他一面,哪怕什麼都不說,哪怕明知他已經有心愛的姑娘了,哪怕自己滿腔心事都憋在心裡,再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可江儼不見她。

她連著大半月都去鍾粹宮找一圈,江儼卻每每都找人換崗值巡。他武功那麼好,真要躲她,她便天天堵在鍾粹宮門口也是遇不到的。

知道他每逢月底都有一日休沐,公主實在忍不住了,便去江家找他。她怕江儼又躲她,就從正午等到了黃昏,打定主意要在他離家回宮的時候攔住他。

於是就見到了那姑娘。那姑娘約莫十六七的年紀,一身梨花白羅裙,和江儼從街外行來。江儼被那姑娘扯著衣袖,用力往江家門裡拽。

那姑娘撲在他懷裡,臉上梨花帶雨哭得十分悽慘:“我不要嫁給他!”

江儼面上無奈,掙了兩下沒掙開,只好任她扯著衣袖。聲音放柔了低聲哄她:“別鬧了,聽話。”

那姑娘容貌極美,便是這般驕縱行徑也只會讓人覺得明豔率真。一看便知出身富貴是嬌養出來的女兒。跟江儼站在一起,相襯極了。

承熹已經下了馬車,離他們二人不過十幾步的距離,可江儼側著身沒看到她。公主難得有這樣被徹底忽視的體驗,再看著兩人那般親暱的動作,心一點一點往下沉。

那姑娘拿江儼的袖子擦了一把眼淚,抽噎道:“他油嘴滑舌,他、他還出言調戲我!我不喜歡他了呀,我不想嫁給他了!娘以前不是說了嗎?越是油嘴滑舌的男子越靠不住,要嫁就要嫁給一個像你一樣沉默寡言的男子。我先前看錯眼了,現在不想嫁了還不成嗎?”

江儼嘴笨安慰不了什麼,只好任由她抱著沉默。想了想,總算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聲音放柔些許去哄她:“你都是十六歲的大姑娘啦,該嫁人啦。”

那姑娘突然想到了什麼,驚喜道:“娘一定要我嫁,就把我嫁給你好了!”

江儼一愣,哭笑不得:“說什麼胡話!”

——沒反對也沒拒絕,只笑著怪了句:“說什麼胡話!”

承熹在一旁看著,像一個局外人。她與江儼朝夕相處八年,卻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向沉默寡言的江儼也會哄人,原來他也會對別的姑娘這般好。

比對自己還要好。

江家宅院裡頭追出兩個僕婦,板著臉請兩人入內。那姑娘撅著嘴,梨花帶雨地進了江家府門,一手還扯著江儼衣袖。偏過頭不知與江儼說了什麼,神情中似有無數期待。

……

那是她大婚之前,最後一次見到江儼。

想到此處,心中猛一抽痛,再不想往下想。

——兩人一同進了江家大門,除了去談婚事,還能說什麼呢?

五年前的往事仿若昨日重現,只是這記憶酸澀苦悶,埋在心底多年都快要忘了。那日見到懷著身孕的那姑娘,一時覺得眼熟,這才想了起來。

承熹不想再往下想,可這麼直白淺顯的事甚至不需要動腦去想,江儼那般冷硬的人,若不是親近之人,又如何能近得了他身?

明明江儼年紀不小了,都快要到而立之年,像他這樣的年紀才成家立業已經晚的不能再晚了。可她之前一直為他曾經的那個“心儀之人”耿耿於懷,卻從來都沒有想過——他早該是有妻有子的年紀了。

江儼到了暖閣門前,踟躕一會兒,曲起手指“篤篤”扣了扣門,無人應答。江儼等了好一會兒又敲了兩下,還是沒人應聲。便輕手輕腳走進去,也沒被公主發現。

公主正窩在那禪椅上怔怔出神,她自小身子弱,好不容易養了回來,卻還是十分纖瘦,縮在寬闊的禪椅中更顯纖細柔弱。

江儼看得難過,卻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也不知她看向了何處。公主自小心事重,走神是常事。江儼便無聲站在一旁,也不打斷她思緒,任由她天馬行空地想事情。

一炷香的功夫過去,承熹這才發現江儼立在一旁候著。她沒把心事理清之前,不太想見他,看到他的第一眼,承熹還沒來得及想他為什麼會在這,腦子裡“不想見他”的潛意識已經支使她合上手中書冊,起身走人了。

她才出了房門,江儼便疾步追了上來,挪了一步擋在她面前。承熹刻意垂了眼不去看,拐了個小彎想要繞過他,又被江儼擋了路。

承熹抬眼看他,只覺心中煩亂得不行,想了這整整三日,心中的難過一點沒少。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他既然有了妻子,又為何從承昭那兒回來長樂宮?既然有了家室,為何屢屢行為失當?又為何偏偏要對她好?

便是除夕那晚的擁抱,他也沒推開……第二日又跟她說那樣的話……這樣又算什麼呢?

越想越委屈,難過得要命,像整顆心都泡在鹽水裡,心中又脹又疼,只想從他面前逃開。可江儼鐵了心不讓她再避,承熹憋著一肚子委屈,在院中一個石凳上坐下了。

江儼怕離得近了惹她生氣,只好站著沒動,隔著三步遠問她:“公主……近來可有心事?”

聲音不如往常一般沉穩端重,反倒虛虛的,有點飄。畢竟江儼昨日從紅素對他的反應上已經知道公主生氣的癥結就在自己身上,這麼問有點明知故問的意思。

承熹垂著眼不答他的話。

江儼又問:“公主,可是心情不好?”

公主還是沒說話。

她緊緊攥著手中書冊,手指都泛了白。江儼猛然意識到公主不想說,也察覺到自己分明是在逼她開口。可如果自己不問,公主定不會主動說。

心一點點下沉,他用了整整十七年時間,好不容易才走到如今這一步,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她退回到原地?

可江儼終歸捨不得逼她,低聲徐徐問了最後一遍:“屬下做錯了什麼,惹得公主生氣?”

承熹糾結了好一會兒,在江儼無聲嘆了口氣將要放棄的當口,幾次吞吐終是開口說了因由:“那日,我見一個女子挽著你……”

她閉了閉眼,實在說不下去了,大概是往日做慣了寬宏大度的樣子,連自己本來心眼不大的缺點都快掩住了。她平生頭一次說這般拈酸吃醋的話,甫一出口連自己都覺厭惡。

堂堂嫡公主,如何能這般小心眼?

——那是江儼的妻子,她又有何問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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