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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父忽然叫住我,我心撲通撲通地跳,還以為小偷小摸的勾當被發現了,誰知道他卻說很可能有一場風暴要來了。我奇怪地想,風暴關我屁事,難道跟我說風暴來了,我能把它趕走?

大伯父話音未落,一陣海風就刮進了黃厝,主廳裡嗚嗚地響著,猶如女鬼在哭泣一般。黃厝之外,白雲翻滾,白鷗漸去。那時的氣象預告還沒那麼準確,也沒有完善的預警體系,要是有風暴來了,全靠海邊村民累積的經驗來判斷是否要撤離。凡是能儲存到現在的古厝,它們都經歷了風暴的考驗,堅固的程度難以想象,不像別的房子,就算不地震都能倒塌,更別說抵禦風暴了。

馬來西亞也經常遭受風暴襲擊的困繞,我知道其中的危險,所以很快明白了大伯父的意思。既然風暴來了,為了保住小命,那就得開溜啊。說穿了,這是大伯父趕我走的一個方法,只能說老天在幫他。我聽他那口氣,似乎只叫我走,他們一家人會留下。我本來就不想久待,要趕我走還不簡單,只要告訴我月泉古城在哪,什麼都好商量。

小堂妹這一次沒有蠻橫,她對黃厝沒信心,因此不安地問:“爸,既然風暴快來了,我們先到別的地方避一避吧。我看這屋子破舊得很,風一吹過來,不散架才怪。”

大伯父卻不肯:“想走我就打斷你的腿!”

此話一出,其他三位堂兄妹就不敢多言了,就連黃德軍都沒說什麼,老嚴是個下人,更沒資格發言了。既然黃厝的主人都不走,我就沒什麼好怕的,大不了風吹來了,就躲到地下室裡去,藍圖裡不是說主廳外有個秘密的地下室嗎。

於是,我就回答:“如果你答應我那個要求,那我馬上走人。”

“可你還沒贏,如果留下來,出了事,那可別怪我。”大伯父醜話說在前頭,他看我搞不定,又問木清香,“那你走不走?”

木清香想都沒想,淡淡地說:“路建新不走,我也不走。”

大伯父長長地嘆了口氣,他屢次想趕走我,但每一次都沒成功。這一次好不容易來了風暴,大伯父以此做藉口,卻始終不能如願。其實,我很好奇大伯父為什麼想方設法要讓我死心。反正他都定居海外,年紀也大了,根本不可能再去月泉古城,何不把實情告訴我,難道有什麼顧忌?

大伯父拿起桌邊的茶杯,輕輕地飲了一口,又將茶杯放回去。我端詳那個詭異的茶杯,它到底是怎麼復原的,我百思不解,甚至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也許當時並沒有砸碎茶杯。大伯父可能早就知道茶杯能自己復原,要不然不會大老遠把茶杯也帶過來,中國又不是沒有好茶杯,何必這麼麻煩。

木清香一直在我身旁,我們此時坐在一邊,對著三位堂兄妹。木清香對我小聲地說:“你有沒有覺得你大伯父喝的茶很奇怪?”

“奇怪?哪裡奇怪了?”我狐疑道,“難道茶水裡有毒?”

“如果有毒,他應該聞得出來。”木清香否定道,“我是說他喝的是花茶。”

“花茶有什麼奇怪的?很好喝啊,你不喜歡?”我愣頭愣腦地問。

這時,大伯父又在和三位堂兄妹說話,我和木清香被晾在一旁,因此交頭接耳也沒人看一眼。木清香對我說,會花來拌茶,的確很雅緻。像梅花、桂花、茉莉、玫瑰、薔薇、蘭花、蔥、金橘、梔子、木香等等,都很適合混入茶中。但是上好的細芽茶不必用花香,否則會奪走它本來的味道,只有一般的茶葉才適合,這在明朝古書《群芳譜》裡也曾提過。

如此說來,大伯父喝的就不是上等茶葉,我還以為上回偷來的茶葉是他故意擺放的,真正的好茶葉他已經藏在別處。可是大伯父這幾天喝來喝去,全是很普通的茶葉,以他的身份真會喝這種市井中流行的花茶嗎。像那種地道的茶人,他們對花茶根本不會看一眼,更別提喝進肚子裡了。

當然,並不是所有花茶都上不了廳堂,譬如古時的蓮花茶就很受文人雅士喜愛。所謂蓮花茶,就是在晨曦初露時,往生長在池沼裡的蓮花蕊裡放滿茶葉,然後用麻絲捆起來。過一夜,第二天早上同花一起採,用茶葉紙包起來晾曬,像這樣反覆三次後,就可以用罐子裝起來封口儲存了。

木清香又讓我確認大伯父是不是同一個人,她老說我描述的大伯父與現實裡的不是同一個人,但我左看右看,大伯父就是大伯父,就算樣貌可以改變,他那臭脾氣總不可能模仿得一樣。看我如此肯定,木清香就沒再多言,只是一個勁地盯著大伯父。

關於雙手失去知覺的事情,大伯父沒太理會,權當我們活該。大伯父又說了一些廢話,無非都是關於風暴來了,別到處跑的內容。小堂妹老擔心房子不結實,想要回到城裡避難,但大伯父就是不允許。說到最後,大伯父不耐煩了,小堂妹才識趣地閉了嘴。

大家散去後,我和木清香慢慢走出大廳,然後看了看天空,現在已經雲朵跑得比飛機還快,相信風暴明天就會來了。當看到主廳沒人時,我和木清香就在主廳外的石地上尋找地下室。奇怪的是,無論我們怎麼找,藍圖上的地下室就是不存在。石磚地下全是實心的,敲打時聽不出空心的聲音,也找不到任何暗藏的機關。

我接連蹬了幾腳,猜測道:“會不會地下室在很深的地方,而入口並不在主廳之外,而是在別的地方?”

“也有這個可能。”木清香點頭道。

我看著木清香,想起她剛才對大伯父說的話,於是就問:“如果真有大風暴來了,你不走,難道不怕有危險?”

“人固有一死,有什麼好怕的。”木清香淡淡地說。

我怔怔地望著木清香,心裡亂亂的,不知道要說點兒什麼。這時,強勁的海風又掃過黃厝,整個人都好像要被吹到天上了。五通村離海邊遠一點,黃厝幾乎靠在海崖上,四周光禿禿的,根本沒有任何屏障能夠抵抗風浪。我不禁地擔心剛才是不是誤會了大伯父,很可能他真的擔心我的安全,所以才勸我離開。海風越來越大,瓦片都被颳得不停地顫抖,似乎隨時會砸下來。

我抬頭看著屋頂上的黑瓦,忽然覺得很奇怪,一瞬間就愣住了。屋簷最外面的那排瓦片出現了缺口,我仔細一數,那裡竟然少了兩張瓦片。黃厝雖然古舊,但黃德軍一直打掃得很乾淨,哪怕牆上有個裂縫他都會補得完美無缺。如果瓦片少了幾張,黃德軍會放任不管嗎,還是另有隱情?

抬頭看了一會兒,我的脖子就酸得厲害,索性懶得再想,低下頭後就揉了揉脖子。就在低頭時,我看到了石磚地,腦海裡迅速地閃過了一個念頭。頓時,我有點激動,原來那隻死雞出現並不是簡單的惡作劇。不過,我還沒完全弄懂死雞事件的原委,所以還不能完全地肯定。

不知道想了多久,等我回過神來,木清香已經不見人影了。主廳外就只剩我一個人站著,風呼啦呼啦地吹過,把掠過頭頂的白鷗叫聲都蓋住了。我已經習慣木清香的個性了,她就是那樣的人,等你不注意時就自己走掉,連個招呼都不打。

我活動了雙手,雖然還有點遲鈍,但總算能動了。我想走回去找木清香,誰知道黃德軍忽然從主廳後走出來,把我叫住了。我不耐煩地轉過身,心說有屁快放,大爺還等著去找木清香呢。可我很快就覺得不對勁了,黃德軍不是一個啞巴吧,他什麼時候可以開口說人話了?

“你……你能說話?”我盯著黃德軍,十分吃驚。

就在黃德軍要從主廳走過來,想要繼續說話時,老嚴卻從主廳後面追出來。黃德軍嚇了一跳,他剛張開的嘴巴又不情願地合上了。老嚴一把抓住黃德軍的肩膀,力道用得很大,疼得黃德軍本能地把肩膀往下移。笨蛋都看得出來,老嚴是來阻止黃德軍告密的,剛才要是再快一點,黃德軍很可能就要告訴我“壞人”是誰了。

老嚴極力掩飾,他站在主廳裡,對我大聲說:“你大伯父找黃德軍呢,我先帶他過去,你去忙吧。”

黃德軍一直緊緊地盯著我,一副許多話要說的樣子,憋都能憋死他了。儘管我肯定黃德軍不是啞巴,但他肯定有苦衷,所以才在人前傢伙假裝不能說話。老嚴一來,黃德軍就被迫閉嘴,我只好配合他裝傻,也假裝不知道黃德軍能說話。好不容易,黃德軍才瞅到機會,跑來跟我告密,不想卻被老嚴抓回去了。

看樣子,老嚴肯定也知道“壞人”是誰,他是大伯父的保鏢,大伯父肯定也知情。搞不好“壞人”指的就是大伯父,因此老嚴才如此緊張。黃德軍百感交集地回頭望了我一眼,然後他就和老嚴又走回後屋去了,但他卻揹著老嚴向我打了一個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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