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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的生活從來沒有停止過對小白菜這個弱女子的考驗,她越是不想回到從前的生活,命運就彷彿越是堵住她的出路。自從她離開楊家搬到王心培家後,那幫以前經常調戲騷擾她的地痞無賴又尋上門來,時常戲弄欺辱她。她性情軟弱,這些事也不敢對丈夫葛品連說,只能忍氣吞聲,暗自垂淚。這個時候,她自然格外懷念當初楊乃武挺身出面保護她的情形。

就在小白菜不斷被地痞流氓欺負的時候,楊乃武赴杭州貢院參加了當年癸酉科的鄉試,最終在當年桂花飄香的季節如願以償,中了浙江省第一百零四名舉人,得以桂榜題名。舉人在當時俗稱孝廉。中舉代表著成為天子門生,已經初步具備了入仕資格,日後即使會試不中也有做學官、當知縣的機會。尤其對餘杭縣來說,楊乃武中舉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因為他是本縣當年唯一中舉的才子。於是,楊乃武成了餘杭轟動一方的人物。

與楊乃武的春風得意相比,小白菜的處境則日益艱難。更大的災禍很快降臨到這個不幸的女子頭上。當時的餘杭知縣叫劉錫彤,已經年近七十。他有個兒子名叫劉子翰,是個典型的浪蕩子,不學無術,遊手好閒。他與倉前糧胥何春芳很是投機,二人經常一起出遊閒逛。有一天,劉子翰偶然在街邊看到了小白菜,不由得驚為天人,當即就下定決心要把小白菜弄到手。經過一番策劃後,劉子翰指使一名傭婦將小白菜誘騙外出,四下無人時,強暴了小白菜。小白菜又氣又恨,但卻畏懼劉子翰的權勢,不敢聲張,苦水只能往自己肚子裡流。回到家後,丈夫偶然留意到她神色不對,問起究竟,她也不敢說出來。

不過事情還沒有就此完結。同治十二年(1873)八月二十四日,傭婦無意中將知縣公子強暴小白菜的事告訴了熟人阮桂金(其弟阮德在縣衙當捕役),阮桂金正好與糧胥何春芳有姦情,又轉而告訴了何春芳。何春芳一聽很是氣憤。當天他與劉子翰同時在街上看到小白菜,都很是心動,還談論過這女子容貌之俏麗為餘杭縣之首,不料這劉子翰竟然搶在了自己前頭下手。他越想越氣,二話不說,便直奔小白菜家而去。剛好房東王心培夫婦都不在家,何春芳一進門就以劉子翰之事要挾小白菜就範。小白菜倉皇無助,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正當何春芳上前要強暴小白菜之際,葛品連意外歸來。看到這樣的情形,葛品連這個老實人也終於忍不住了,破口大罵何春芳,何春芳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事後,葛品連也不敢去找劉子翰和何春芳,而是將滿腔怒火全部出在小白菜身上,對她又打又罵,並且老賬新賬一起算,將她當初與楊乃武不軌的謠言又重新提了起來。小白菜從沒見過老實巴交的丈夫變得如此面目猙獰,即使是之前“羊吃白菜”傳得滿城風雨時,他也沒說過一句重話,更別提打自己了,當即就嚇得傻了,只能哭泣不已。從此以後,葛品連對小白菜的態度完全變了,動輒喝罵不止,拳打腳踢。在小白菜心中,葛品連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真心待她捧他的男人了,失去了真誠,他醜陋的相貌、矮胖的身材也越發可憎可惡起來。可是她除了逆來順受外,也沒有別的辦法。

有一次,葛品連出門前讓小白菜醃菜,回到家發現菜還沒有醃,立即將小白菜叫過來狠狠打了一頓。這一次,小白菜失去了忍耐力,終於火山爆發了,衝進屋裡抓起剪刀就要絞掉自己的頭髮去當尼姑。幸好二人的母親喻氏和王氏聞訊趕來,勸阻了小白菜。經過雙方家長調和,葛品連也有些後悔,又與小白菜和好了。但二人之間芥蒂已經深種,再也無法根除。終於,如同宿命一般,所有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

當年十月初七,葛品連突然感到渾身乏力,忽冷忽熱,並且雙膝紅腫,走路沉重。他本來一直患有流火病(小腿丹毒),小白菜認為是舊病復發,勸丈夫請假在家休息兩天,但葛品連不聽,照舊到豆腐店上工。

十月初九早上,正在豆腐店幫夥的葛品連突然身體不適,便向店主請假回家。路上,短粗矮壯的他不斷哆嗦發抖,多次嘔吐。當時他繼父沈體仁正在路邊大橋店內吃早茶,看見葛品連病懨懨的,走路都十分困難,知道他是流火病復發,因此也沒有叫他。葛品連路過點心店時,還買了一個粉團,邊走邊吃,但走到學宮化字爐前時,就全部嘔吐了出來。他兩手抱肩,竭力支援,終於搖搖晃晃地走到了家。

王心培妻子正在門口,見葛品連又是發抖又是呻吟,知道他病得厲害,急忙喊小白菜出來扶他上樓。小白菜將丈夫扶回房間,給他脫掉外衣,讓他躺下。又因為葛品連直喊冷,便一連蓋了兩床被子。問起病情,葛品連認為是流火病發作,也不去看大夫,而是拿了一千文錢給小白菜,讓她拿去託岳父喻敬天代買桂圓和東洋參煎湯,打算補補元氣。買來後,小白菜煎成湯給丈夫服下。但病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愈見沉重。小白菜急忙託王心培的妻子去通知母親王氏來幫助照料。王氏趕來時,葛品連仍然臥病在床,抖個不停,時欲嘔吐。她幫助小白菜照料了半天,安慰了幾句,便自己回家去了。

到了下午,葛品連開始喉中痰響,口吐白沫,已經無法回答小白菜的問話。小白菜急忙託王心培夫婦去找母親王氏和公婆喻氏。眾人趕到時,葛品連目光直視,雙手不斷在胸口亂抓,只是張不開口,說不出話來。這時候,眾人才想起去請大夫。大夫找來診斷後,說是患了痧症,要用土辦法萬年青、蘿蔔子煎湯灌救。然而湯灌下去後,葛品連依舊昏迷不醒,撐到傍晚,終於氣絕身亡。

眾人悲痛欲絕,然而哭過之後,就要商議如何操辦後事。商議的結果,是將屍體停放兩天後再出殯。喻氏愛子心切,細心地給兒子擦洗了身子,並換了乾淨衣裳。因為大夫診治在先,屍體也沒有任何異常,在場眾人都以為是痧症致死,並沒有什麼疑問。中國有句老話,叫做“寡婦門口是非多”。這似乎成了小白菜的讖語,她當上寡婦才一天,是非就不請自來地找上了門。

葛品連死後的第二天,也就是十月初十的晚上,屍體的口、鼻內開始有淡淡血水流出(據《洗冤錄》記載,流火最忌桂圓,服之口鼻流血足以致死)。葛品連義母馮許氏見後疑心大起,提出義子死因可疑。喻氏過來仔細檢視,發現兒子屍體發青,口鼻確實有血水流出,聯想到兒子死前雙手不斷在胸口亂抓的慘狀,開始懷疑兒子是中毒而死。喻氏叫來兒媳小白菜盤問,小白菜一口咬定丈夫是痧症致死,並無別事,但她驚慌的神色反倒令人更加起疑。

當下,喻氏與眾親友商議,決定請官府前來驗屍,如果不是中毒就入殮出殯,如果是中毒致死就追究兇手。喻氏為此請來了倉前鎮地保王林。王林檢視過屍體後,也認為是中毒跡象,支援喻氏告官。當晚,喻氏火速請人寫好了呈詞。呈詞中只說葛品連死因不明,請求官府驗屍,並未提及其他人。次日一大早,便在王林的陪伴下向餘杭縣衙遞交了呈詞。

餘杭知縣劉錫彤接到呈詞後,立即叫來門丁沈彩泉和仵作沈祥,準備帶領一班衙役前去王心培家驗屍,看是否是兇殺案。就在眾人正要出發的時候,應約來給劉錫彤看病的陳湖(竹山)到來。陳湖與劉錫彤是無話不談的密友,劉錫彤便對陳湖講了葛品連之死蹊蹺。陳湖聽了,頓時如獲至寶地興奮起來,大談街頭巷尾聽來的關於葛品連妻子小白菜與新科舉人楊乃武的風流韻事。

這陳湖本是個秀才,因為懂得一點醫道,時常到縣衙給人看病。他平日就已經與楊乃武不和,還曾經被楊寫詩罵過,早就懷恨在心,而楊乃武又新中舉人,更令他妒火中燒,這下可逮著了機會,便不遺餘力地誹謗楊乃武,恨不得要將小白菜與楊乃武那點捕風捉影的傳聞說成是真的。又提到當時葛品連為避嫌疑搬離楊家,從此夫妻失和,一次打架後小白菜還要出家。又說葛品連年紀輕輕,竟然暴死家中,內中肯定另有別情,街坊鄰居都認為是楊乃武與小白菜合謀下毒。

陳湖一番繪聲繪色的話,令劉錫彤興趣大起,不斷追問更多細節。陳湖也滔滔不絕,添枝加葉,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往外倒,只求能扳倒楊乃武。二人的談話從早上一直持續到中午。

陳湖走後,劉錫彤帶著一干人趕到王心培家。第一眼見到“美而豔”的小白菜,劉錫彤就留下了輕佻放蕩的印象。待再看到矮胖的葛品連屍體時,心下對陳湖講述的潘金蓮、武大郎、西門慶的故事又相信了幾分。這潘金蓮是小白菜,武大郎是葛品連,西門慶當然就是楊乃武了。

當時天氣正熱,葛品連的屍體已經開始腐爛發臭,全身變為淡青色,尚未完全僵硬;肚腹開始水腫發脹,有十多個大水皰;口鼻內有淡血水流出,直入眼耳。當時法醫檢驗均以宋代著名法醫學家宋慈的《洗冤錄》為準繩,《洗冤錄》中記載死者中毒後的特徵是:“牙根青黑,七竅流血,嘴唇翻裂,遍身小皰。”葛品連屍體症狀明顯與《洗冤錄》中記載不符。

仵作沈祥隨即將銀針探入屍體咽喉,銀針立即變為青黑色。抽出銀針後,用皂角水擦洗,青黑色並不消失。這一點,卻是符合《洗冤錄》中“用銀針刺喉,銀針變暗擦之不去”的記載。

古代說的毒藥主要是指劇毒的砒霜,成分為三氧化二砷。從化學原理上來說,銀的金屬性質穩定,與三氧化二砷是不能起反應的。也就是說,真正致人死命的純淨砒霜是不能使銀變黑的。但古代的生產技術落後,致使砒霜裡都含有少量的硫和硫化物雜質。而恰恰是這雜質中的硫與銀接觸後可立即起化學反應,在銀的表面生成一層黑色的硫化銀。而在實際生活中,有些東西並沒有任何毒性,卻含有硫,比如雞蛋黃,因而用銀針插入蛋黃也會變黑。而一些劇毒但是不含硫的物質,如農藥、氰化鉀、氰化鈉等,卻不能使銀針變黑。當然含硫的物質中也有一些是有毒的,如亞硫酸鈉。因此單憑銀針來驗毒實際上是有很大侷限性的。

因為兩種症狀互相矛盾,仵作沈祥一時也不能確定死者到底是不是中了砒霜,便想起來自己曾經驗過的一個吞食生煙土而死的死者狀況與此類似,便含含糊糊地說葛品連是中了煙毒。而門丁沈彩泉因為從旁聽了陳湖的長篇大論,先入為主地認為葛品連是中了砒霜劇毒,認定是沈祥搞錯了。二人爭論了一會兒。沈彩泉是知縣身邊的紅人,沈祥見他堅持說死者是中砒霜而死,料到必有深意,便識相地讓步了,改口向劉錫彤報告說死者是“服毒而死”,不過並未明確指明是煙毒還是砒霜。

劉錫彤一聽“服毒”二字,立即想到陳湖說過的小白菜與楊乃武合謀下毒的事,便傳訊原告葛品連母喻氏,問她死者之前吃了些什麼,飲食由誰負責。喻氏說了大致情形,說兒子死前只有兒媳婦小白菜在跟前服侍。此刻,劉錫彤更加肯定小白菜就是兇手,命人把她叫來,直接要她交代毒死丈夫的實情。小白菜對天發誓,矢口否認。可無奈知縣大人根本就不相信她,只命人將她帶回縣署審問。

可憐的小白菜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身陷囹圄。不過,她雖然驚惶,心中並沒有絕望,她認為她沒有下毒殺夫,事情很快就會弄清楚。只是她沒有想到,她這一次進大牢,一蹲就是三年,而且這期間經受了種種酷刑,情狀之慘烈,難以形容。

當然,她更沒有想到,因為一紙酷刑逼供的供詞,她將她仰慕敬重的男人也捲進了這場奇冤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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