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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珩嚐了兩塊糕點,沒有繼續動了。

庭院中窸窸窣窣地又下起了雪,隱約有頌德的道曲聲傳過來,一兩聲而已,聽不分明。

謝珩見李稚一直望著自己,問他想不想出去走走,李稚立刻點頭。

下雪的夜晚,天要比平時要亮一些,青黑的湖水中倒映著廊下的燈。

李稚跟著謝珩來到湖心亭。

謝珩停下腳步,一雙眼望向長湖上空的飛雪。天地間一時變得寂靜空曠,極目所見全是白茫茫的一片,簷下琉璃燈散著昏暗的光華,不時有風從亭外吹進來,翻起來頭髮晶瑩如絲,謝珩一直沒有說話,他看起來只是想安靜地待一會兒,一張臉上沒有疲倦之色,只有波瀾不興的沉靜。

李稚默默地陪在一旁,沒有出聲打擾他。

遠處長湖岸邊有人在垂釣,只看得見丟擲來的長竿,看不清人影,應該是群小孩子,歲數小不知事,只知道今夜終於不用守夜了,便偷偷地跑了出來玩。生離死別這種事情對他們這個歲數而言確實太過遙遠深奧,對於家中連月的喪事,他們不明白其中意義,也感覺不到哀傷。

這原是不合制的,但謝珩沒有讓人去打擾他們,小孩子玩了一會兒,大約是看釣不到魚,天又很冷,很快跑了,湖邊於是再次安靜下來。

謝珩在亭子裡站了很久,雪花被風吹進來,觸及臉龐的即刻就融化了,還有一些沾落在孝服的領子上,光線很暗,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隱約地感覺到他周身縈繞著的冷清。

李稚似乎能切身地體會到對方心中的那種哀傷,幾乎難以察覺,但那確實是一種哀傷,讓他也跟著喉嚨發緊。

雪逐漸下得急了,濺落在屋簷上,發出簌簌的聲響,李稚不知道自己陪著謝珩站了多久,身上也感覺不到冷,他整顆心完全被另外的心思佔據了。

他安靜地陪著謝珩看著外面的雪。

過了會兒,李稚悄無聲息地退下去,等他再回來時,手上多了件剛向徐立春要來的狐裘披風,他鼓起勇氣走上前去,將披風抖開,抬手輕輕地披在謝珩的身上。

謝珩感覺到身上被裹抱住,有些意外地扭頭看去。

“大人,夜太冷了。”李稚解釋道,他動作很快地把披風整理好,繫上了帶子,“這樣看雪也不會感到冷了。”

謝珩原以為李稚早已經離開,才發現他還在這兒站著,“夜這麼深了,你還沒走?”

“我……我站這兒看亭子外面的雪,忘記了時辰。”

謝珩想起自己剛剛沒怎麼說話,這孩子應該是沒敢出聲提醒他,就這麼陪自己站了大半個晚上,“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大人,我想再看一會兒雪,我陪您再待一會兒吧。”

“你不困嗎?”

“我不覺得困。”李稚看了眼天色,“我平時寫文章也時有寫到現在這時辰的,大人您若是想再待一陣子,我陪您多待會兒。”

謝珩自然能看出李稚在想什麼,見他如此堅持,也不再多說。

迎面一陣冷風吹來,狐裘翻開雪浪,簷下的燈晃動了下,謝珩的臉上有光與影流轉而過,他目視著前方的大雪。

李稚一直想開口安慰,卻不知道說什麼好,他試著開口道:“大人,您剛剛在堂中是在寫什麼?”

“是篇祭文,最近思緒紛亂,一時不知道如何落筆了。”

“大人是為謝太傅所寫的嗎?我聽老師說了謝太傅的故事,高山景行,俯仰日月,謝太傅其人令人肅然起敬。”

“你老師同你說了?”

“是。老師聽聞謝太傅逝世後,心中悲痛,一直在翻看過往與謝太傅來往的信稿,他和我們說起過去和老太傅相識相知的事,聽了很讓人動容。”

“他們是多年好友,你老師年歲已高,不宜勞神傷心,你要勸他保重身體。”

“是,我會照顧好老師。”李稚看著謝珩道:“大人,您也多保重身體,謝太傅在天有靈,他也會一直牽掛著您。”

謝珩看他一眼,又看向兩人所處的這座亭子,“那年這座湖心亭原定是要拆除,祖父聽說後,說想起從前看見兒孫在這亭子中玩鬧的場景,覺得十分懷念,於是把它保留下來。”

遠處的靈堂中,靈柩已經撤去,只點著成列的蠟燭,燭光遙遙映著風雪,恍惚間彷彿先人的魂魄還沒有離開,在湖心亭中慢慢地轉著,趁著這場雪還未盡前,最後看一眼這座亭子與那些玩耍的孩子。

白狐裘的絨毛在風中翻湧,謝珩重新看向長湖上空,夜光中昏暗的一雙眼,倒映出漫天飛雪。在他的臉上看不見悲傷,有的是一種肅穆寧靜,在他的身後,是風吹雨打簪纓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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