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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黑啊……只有我一個人。

二樓樓道,彷彿一段兩頭都無限縱深的礦洞,緲就站在礦洞的正中間,正如她的記憶,前後左右上上下下都是一般的昏暗。

到底發生了什麼?

沒有劉,沒有思,只有一個我,孤獨地兀立在這詭異的湖畔樓裡。

人,就其本質,總是孤獨的。大部分想擺脫孤獨者,莫不陷入了更深的孤獨,彷彿一名兇手,在犯罪現場愈是工於心計設定陷阱妄圖誤導警察,往往愈是會留下更多的蛛絲馬跡。所以,我習慣孤獨,我欣賞孤獨,孤獨是一種尊嚴,比一切蠅營狗苟人云亦云趨炎附勢的行徑都要高貴得多!孤獨的生,孤獨的死,孤獨的愛,孤獨的恨,孤獨的苟活,孤獨的殘存,孤獨的飲泣,孤獨的療傷……當一個人一無所有的時候,他或她總還有那麼一點孤獨可以憑藉。所以,張楚說孤獨的人是可恥的,其實比孤獨更可恥的,是去侵犯一個人最後的孤獨。

假如那個被侵犯的孤獨者是我,我會怎樣?

畜生!畜生!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

在接受凝的催眠時,固然有很多的表現是為了迷惑她,但這句撕心裂肺的吼叫還是發自肺腑的。

難道,我在激憤中,真的殺了那麼多人?

雙腿打戰,卻又不敢扶著牆壁,生怕手掌撐到的是一個虛空……這樣一步一步地挪到了自己住過的那個房間的門口,一陣強過一陣的不安襲上心頭:門關著……整個湖畔樓裡,揭開全部秘密的門,也許只有兩扇:ktv包間那一扇和眼前這一扇。一扇封閉了太多的死亡,一扇封閉著不堪回首的屈辱……開啟嗎?開啟嗎?案發後,無數的警察曾經將它們開啟又關上,然而歸根結底它們還是關著那麼多的秘密,彷彿只等待著我去揭開它的封印。

那麼,開啟吧!

於是,開啟了。

沒有合頁生鏽發出的吱呀聲,沒有藏在門後的鬼影,更沒有觸目驚心的可怖景象……一切都平平常常,不過是開啟了一間普通客房而已:一張大床,一張掉了漆的桌子,一臺古舊的電視機,一部掛在牆上的髒兮兮的空調,還有一點略微發黴的味道——所有的,連同那發黴的味道,都蒙著一層冰冷的鐵灰色,窗戶朝北的房間本來就帶著一股寒意,何況又值深秋。

我真的在這裡度過了一個足以活埋記憶的夜晚?

倚著門框,雪白的手臂無力地垂著,一雙憂鬱的眼睛睜得很大,黑幽幽的瞳人裡閃爍著深藍色的光芒。她呆呆地看著客房的一切:心靈的波動讓視覺也紛亂起來,猶如一臺調不出任何頻道的電視機,畫面全是雪花……緲以為自己會像電影裡演的那樣,因為創傷的部位再一次受到打擊,或者看到觸目驚心的提示物,猝然回憶起一切。直到現在她才知道,那全都是假的,是無聊的演繹,真實的情形不是這樣的,而是因為一個時間,一處地點,一種情狀,一段思緒,許多以為永遠遺忘的東西,會漸漸地釋放出來。視覺的雪花有如她曾經拼接過的鋼化玻璃,成千上萬個碎片在熙熙攘攘了很久很久之後,終於開始了痛苦而艱澀的重組……

緲看到了自己——

燈光昏暗的房間裡,緲緊閉著雙眼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厚重的被子,鼻翼略微急促地一張一翕,平時雪白的臉蛋泛著一絲潮紅,嘴唇乾裂得起了皮,顯然是在發燒。

有兩個人走到了床邊,俯下身子看著她,一個是蒙健一,一個是蒙如虎,兩個人的臉上都掛著淫蕩而貪婪的笑。

猛地,蒙如虎捂住了緲的嘴!

蒙健一一把掀開緲的被角,肥胖的身體壓到了她的身上,臭烘烘的嘴巴貼近了她的面龐!緲驚醒了,奮力地掙扎著。她曾經兩次獲得市局散打比賽女子組的冠軍,她曾經親手抓獲過最兇狠的歹徒,但是此時此刻,因為發燒而虛弱至極的身體使不上半點力氣,最終被那兩個禽獸控制了肢體……但她還是在拼死地掙扎,像一條剛剛被釣上岸的魚!她的眼裡全都是淚水,猶如鐵鉤穿過魚鰓流出的血,喊不出話的嘴巴里發出悲慼的嗚嗚聲!

當感覺到下半身的衣物被扒下的時候,她絕望了,她還剩一個辦法……

舌根部的血管十分豐富,咬舌後會大量出血,加上劇痛的緣故,大量的出血及口腔分泌物會被吸入氣管造成嗆咳,最終因機械性窒息或創傷性昏迷導致死亡。

法醫學教材上的內容,竟成為她作最後反抗的憑藉。

她一邊用牙齒咬住舌頭,一邊撐圓了雙眼,她要在視網膜上留下這兩個人的影像,即便她死了,也要用冤魂絞纏住他們,世世代代!

牙齒只要再一用力——

突然,身上那邪惡的負重消失了。

是李家良?

老人衝進了房間,一把將蒙健一從床上薅到了地上,旁邊的蒙如虎一愣,緲趁機用膝蓋狠狠地撞向他的下體。

嗷的一聲慘叫。

蒙如虎也翻滾下了床。

緲坐起來,後背靠著床板,把所有能掩蓋身體的東西都摟了過來,用被子和枕頭堆成一個堡壘。她拽過長褲,手伸進褲兜,拇指輕輕一用力,手機的後蓋被卸了下來,這個邊緣超薄的鐵片,在自衛中絕對不遜於一把刀子。只要那兩個禽獸敢再次撲上來,她保證可以在半秒的時間裡,讓他們的頸部動脈像高壓水龍頭一樣噴出鮮血!

蒙健一站起身,惡狠狠地將李家良搡到牆上,指著他破口大罵。李家良一聲不吭地看著他,嘴角倔犟地向下撇著。

蒙如虎捂著下身,咬牙切齒地瞪著緲,但是,很顯然,緲的雙眼中放射出的兇光震懾住了他,使得他猶豫著不敢再往前走上一步。

這時,那個名叫焦豔的女秘書衝了進來,扯著蒙健一頭上僅存的頭髮連踢帶打,罵他“臭不要臉的老色鬼”“什麼野花都採的老畜生”,眼角時不時用目光向緲飛上一刀。緲卻不理會她。蒙健一垂頭喪氣地走了出去,蒙如虎跟在後面,出門的時候對著緲伸了一下舌頭,舌頭無恥地打了一個卷。

李家良靠在牆上,雪白的頭髮微微顫抖著,像一座即將雪崩的冰山。緲很想對他說一聲謝謝,還沒來得及張嘴,老人就走出了這間屋子,只留下一句話:“姑娘,睡覺時把門鎖好。”

驚魂未定。

緲還在發燒,眼睛裡放射出熾熱的紅光,剛剛在殊死的搏鬥中碎裂的眼神,漸漸凝結成了一個念頭,這念頭像腦血管破裂出的一滴血,鮮紅,鮮紅,漫過了她的整個大腦:

“畜生!畜生!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

……

影像忽然模糊了起來。

然後呢?然後呢?然後又發生了什麼?

記憶再一次無情地中斷,緲痛苦地抬起頭,看到了窗外波光粼粼的一片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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