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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顧著自己的心境,並沒有看到秦倦複雜的神色。

心若能靜,出世入世,並無差別。

秦倦微蹙著眉,右手緊緊地扣著七絃琴的弦。他有一刻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心靜,心靜?談何容易?談何容易?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峨嵋掌門六十大壽,千凰樓怎能不賀?一定會有人送禮去的。他若參與賀壽,就一定會遇上。這對現在的他來說,那是怎樣不堪忍受的痛苦?他的驕傲和自尊容不得被輕蔑,但此時此刻,他有什麼資格持有這種驕傲?沒有根基的、卻又根深蒂固的驕傲啊!又——又何況,也許會遇見她。他了解無塵道長逃避的心情,因為他何嘗不是一樣?只是因為他沒有說,所以他便成了逃不掉的那一個?

“錚”的一聲,指尖上傳來一陣劇痛,他悚然一驚,才知道自己緊緊抓住琴絃,太過用力而不自覺,琴絃緊緊勒人了手指的血肉之中!血,延著琴絃,緩緩滑過那弦,落到了琴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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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萍

絕地情障

峨嵋山。

六月十八。

秦倦戴著面紗,拿著無塵道長的賀貼,緩步走人大殿。

殿中已錯錯落落坐了百來人,俱是江湖名宿。

有十來人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甚至有過君子之交。

但他一腳踏進來,殿中一片歡樂之聲頓時停了下來,人人錯愕地看著他。

一位灰衣小尼合什迎了上來:“施主,不知是掌門哪位化外之交?”

秦倦不願說話,遞上了賀貼。

灰衣小尼看過之後,把賀貼雙手奉還,合什道:“原來是無塵道長的高足,請這邊走。”她引著秦倦坐到邊殿一個座位上。

同桌有數位青衣少年,顯然是哪位江湖高人的隨身弟子,見他戴著面紗,登時臉現鄙夷之色。其中一個年紀最輕的少年低頭道:“哪裡來的鄉巴佬,進了這裡還遮頭蓋臉的成什麼樣子?”

那話清清楚楚傳到秦倦耳中。秦倦不去理他,低頭伸手握住了席上的酒杯,右手傷痕尤在,這用力一握,竟是痛徹心脾,但他渾不在意,只是默默坐著。

“喂,你是無塵什麼人?他竟然讓你替他參加這樣的江湖慶典?”那少年瞧了他一眼,抬起頭問。

秦倦充耳不聞,只是淡淡看自己的衣袖。

“少爺和你說話,你沒聽見嗎?”那少年見狀怒火上衝,幾欲拍案而起,他身邊一位年紀稍長的青衣人及時低吒:“四師弟!”那少年強忍怒火,坐了下來,狠狠地瞪了秦倦一眼。

秦倦在此時淡淡地瞄了他一眼,那一眼很輕微,卻十足帶了輕蔑與不屑,輕描淡寫的輕蔑與不屑。

“啪”的一聲,那少年偏偏把這一眼看了個十足十!大怒之下他倏地拔鞘出劍,輕輕一翻,劍在席上空翻了個身,“刷”的一聲,劍鞘挑開了秦倦的面紗!

那一瞬全殿寂靜!

好—張驚人恐怖的臉!滿面的傷痕,除了一雙眼睛,幾乎沒有一塊肌膚是完整的。深的淺的疤痕橫縱相交,連原來的膚色都看不出來!

那少年呆了一呆,不覺有些歉疚:“原來是個醜八怪!”他坐了下來,不再理會秦倦,在他看來,與一個醜八怪計較,有失他的身份。

此時門微微一響。

眾人把目光自秦倦臉上轉向門口。

一雙男女走了進來。

眾人目為之亮,連灰衣小尼臉上都生出了紅暈!

好漂亮的一雙人兒!

那女子白衣如雪,眉目極豔,若冷冷的朝霞,又似刀尖上冷冷的流光,冰冷而妍媚。

那男子溫秀如玉,清雋雅緻,如一幅極佳的畫卷,又似遠處山頭的流雲,溫雅而斯文。

在看到秦倦那一張鬼臉之後,再看到這一雙俏麗的人兒,頓覺分外亮麗,更覺秦倦那一張鬼臉分外刺眼難看。

還未有人回過神來,女子已清脆動人地道:“千凰樓秦箏秦遙,特來恭祝慈眉師太六十大壽。”

那男子並不像那女子那麼落落大方,只是微微一笑,隨著她走了進來。

青衣少年的目光一直盯著秦箏,忘我地吐了口氣,看了看秦遙,顯然有些自慚形穢,突然回顧了秦倦一眼,輕蔑地道:“看看人家是什麼樣子!哼!”他顯然借題發揮,得不到美人,悻悻之情便全發洩在秦倦身上。

秦倦像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麼,緊緊握著酒杯,微微咬住自己的唇。他以左手握住自己持杯的右手,他知道自己在發抖。

眼角有一陣白影飄過,他知道秦箏就坐在他左邊的正席上。

老天!他不知道會這麼痛苦!這一剎那秦箏秦遙的相襯比什麼都刺痛他,他真真切切地知道自己不是神,他受不了,受不了!他是真心要成全他和她,是誠心放棄,可是——天啊!他是在乎的!他在乎秦箏,在乎她竟然完全忽略了他;在乎秦遙,在乎他竟認不出自己的親生兄弟!他在乎,在乎自己這一張臉,在乎秦遙那一張近乎完美的臉;他更在乎——他們看起來如此相配,如此光彩照人,只分外地顯出他的失魂落魄!他應該死在一年前,他為什麼要活下來?活下來——讓自己歷盡苦楚,比死更痛苦了十分、百分、千分?他——實在沒有他自己估量的那麼堅強,他不該來的!不該!

秦箏秦遙之所以會來,是因為肖飛覺得此次壽誕高手如雲,應該沒有什麼危險。而秦倦之死,他們兩人始終不能釋懷,所以有意讓他們出來走走,也好為明年成婚作準備——雖然他們兩人並沒有說,但千凰樓上下均知他們成婚是秦倦的遺願,而且兩人如瑤池雙璧,若他們不成婚,那著實也找不到第二個可以與他們相配的男子女子,所謂天造地設不過如此。以秦倦的聰明,實不難猜出這種結果,但他卻完全沒向這邊想——他完全忘了,自己的相讓,其實必然造就這種結果,沒有一種犧牲是不痛的,而他卻沒有真真正正想到過。

右手的傷因為太過用力而裂開,血,染紅了那杯,又緩緩滑落桌面。

心口隱隱作痛,已經很久沒有發病,此刻卻痛了起來。

“施主?這位施主?”一個莫約六旬的白袍女尼站在他身邊,慈眉善目地看著他,“這位施主可是身子不適?”

秦倦緩緩抬頭,這便是慈眉師太,峨嵋派的現任掌門。但他並無欣喜之意。他並不想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但——現在誰都看著他。沒有人認出他來,人人臉上的關切之色只讓他覺得想大笑出聲。

勉強笑笑,他緩緩地道:“家師無塵道長,祝慈眉師太清修得道,妙悟佛法,百歲福澤。弟子無意驚動了師太。”他的聲音素來低柔,此刻又添了三分暗啞,幾乎沒有人聽清他在說什麼。

秦箏回過頭,微微詫異地看著這個引起慈眉師太注意的醜麵人,只見他滿面疤痕,看起來觸目驚心!但睫毛低垂,竟然有一種隱而不發的尊貴之意。她只看了那一眼,但不料他驟然抬起頭來,向她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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