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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珪扶起完顏寧,花白的眉毛輕輕顫抖,柔聲道:“長主,廣平郡王說您要取件要緊東西,是什麼?臣給您去拿。”完顏寧微微一怔,神色安靜了些,抬頭注視皇帝,慘然道:“臣自幼飲食針履,皆由百姓供養,不敢再受分毫,惟此物乃夫婿所贈,並非宮中分例,懇請陛下賜還。”皇帝不悅道:“朕勸你一句,你若真為他好,就別把這夫婿二字掛在嘴邊。”完顏寧不住慘笑,惻然道:“是啊,他一生堂堂正正,身後聲名豈能為我所汙?臣真的瘋了,瘋言瘋語,做不得數的……”話音未落,又咯血不止,萎頓在地。

承麟與宋珪對視一眼,膝行上前,再三叩首道:“臣懇求陛下,應長主所請,收回賜姓,廢除封號,將她貶為庶人,由得她與陳和尚自行嫁娶。長主這般模樣,還有什麼祥瑞可言?陛下成全生者,亦是安慰死者;禮重去者,方顯勉勵來者,臣與紫微軍將士同感恩德,便是忠孝軍士卒知曉,也知聖恩不負,望陛下三思!”

皇帝微微一凜,沉吟未語,三峰山一戰後朝中缺將,承麟獨領紫微軍,舉足輕重,倒不可等閒處之,皇后揣度皇帝心意,便介面道:“麟弟言之有理,可妹妹是被先帝封為公主,陛下褫奪封號,豈非不敬先帝?”承麟拱手恭敬地道:“先帝西伐夏侮,南開宋釁,都是被陛下甫一登基便更弦易轍了的,如今撤一個女子的封號,量來也無傷孝心。”皇后偷偷看了一眼皇帝,見他仍在猶豫,又蹙眉柔聲道:“麟弟所言極是。可褫奪賜姓之後,妹妹該姓什麼呢?難道要姓……”她語聲漸低,及時咽回一個不能提及的“趙”字。

承麟一愣,登時語塞,宋珪早有準備,伏首道:“陛下,昔年長主還在母腹之中,莊獻大長公主就請求衛紹王,讓她收養這個孩子,可惜衛紹王不肯答應。長主降生後,大長公主關懷備至,一片慈愛,純然肺腑。長主長大後,禮敬大長公主如同生母,又親自扶柩發喪,年年祭祀,這等恩情緣分,便是親生女兒也不過如此了。求陛下恩准長主名入濟國公府族譜,記於莊獻大長公主膝下。”承麟見機,立刻介面道:“姑母乃國朝女子典範,只可惜身後荒涼,實在悽慘,不如就將妹妹過繼給姑母,正可兩全。”

皇帝未置可否,疏離的目光掃過墀下完顏寧,見她面色萎黃,臉上衣上都是血跡,莫名地想起父親崩逝的那一夜,她從寧德殿冒死奔到東宮報信,沉靜中帶著視死如歸的決然,心中驀地一酸。那時的她豆蔻華年、清英浩蕩,自己也壯志凌雲,滿心勵精圖治開創中興,誰知慘淡經營九年後,原本朝氣蓬勃的兩個人,竟都走到了這般山沉水逝的窮途末路。

然而她能心灰意冷,他卻無處可逃,只能溫和微笑,一如這些年在臣民面前的仁德天子形象:“麟弟此心甚好。”轉首向潘守恆道:“傳朕旨意,兗國長公主出嗣莊獻大長公主,即日起廢除封號。”他的神色仍是上位者的疏離,卻也含著隱隱哀憫——甚至是羨慕,目光緩緩移向完顏寧:“傳旨大睦親府和史館,刪除所有文字記檔,從今日起,先帝與朕兩朝實錄上再無兗國公主,將來的金史上也不會有。”

完顏寧勉力直起身,掙扎著以手加額,深深叩拜,皇帝揮揮手,頹然道:“去吧,要什麼東西,自己去拿。”承麟與宋珪攙起她,退步向後,走到門邊時,她又回首凝視帝后,斂衽為禮:“臣女此去,今生後會無期,願官家與娘娘洪福齊天,聖壽永年。”

說罷,她轉身而去,衣袂翩然,潘守恆看著那素白的身影緩緩飄下漢白玉臺階,很快被重重碧瓦紅牆、瓊樓玉殿遮擋,不顧一切奔到殿外,卻在臺階上沒由來地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他顫抖著睜大雙眼,絕望地目送那纖細的白影在淚霧中洇散飄遠,終至再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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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寧在承麟和宋珪的攙扶下強撐著走到翠微閣,閣中重簾深鎖,人去樓空,一應器物倒還未被收回,當真是“屏筵空有設,帷席更施張,游塵掩虛座,孤帳覆空床”,院中幾株凌雲參天的蒼松翠柏,沉默地迎向它們曾經的主人。

完顏寧步履輕虛,徑直走向內室,從積灰的妝臺上取下銅鏡,細心擦拭著鏡面和背後銘文上的灰塵,神色溫柔而認真,彷彿擦拭的不是銅鏡,而是鏡中曾映照過的那張臉龐。

“長……僕散姑娘,您今後要往哪裡去?”宋珪關切地道,“依我看,京城不安全,不如去南朝找二姑娘,姊妹倆也有個依靠。”承麟點頭道:“我也是這樣想。”

完顏寧停下手,抬頭向宋珪凝視片刻,忽然低聲喚:“翁翁。”宋珪一愣,慌亂地搖頭,擺手道:“臣不敢……武肅公才是您的翁翁……”完顏寧又喚:“翁翁!”宋珪淚溼雙目,不敢點頭,卻也不願再搖頭,哽咽道:“好孩子……”完顏寧低道:“翁翁年事已高,千萬珍重,這二十二年的大恩,我只有來生再報了。”宋珪滴下淚來,哽咽道:“好孩子,說什麼報不報的,我老了,只盼著你能安安樂樂的……將軍泉下有知,定然也是這樣想……”

完顏寧只是怔怔發笑,過了片刻,向宋珪福了一福,緩緩轉身向外走去,穿出院門和夾道,繞過兩塊嶙峋參天的太湖石,行經玉清殿和雪香亭,再折向南一路掠過純和殿、仁安殿,最後來到隆德殿之側,駐足凝望掖門,但笑不語。

很快,她又轉過身,向西華門方向疾步而行,越走越快,步履揚起微塵,清晰地感覺到兩側巍巍宮闕從視線中倒退,漸漸定格成永訣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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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營後,戶部很快派人送來了戶籍文牒,完顏寧仔仔細細看著牒上“僕散寧”三字,長吁出一口氣,微笑道:“總算名正言順了。”承麟立即代男家寫了聘書,親自送到濟國公府,為完顏彝求娶僕散寧,從此,合二姓之好,定百年之身,三世故舊,兒女姻緣,天作之合,順理成章,再無半點瑕疵。

此間,承麟請了數名太醫,又親自拜訪李杲求其醫治,然而所有醫生都搖頭而去,李杲嘆道:“姑娘萬念俱灰,王爺還是治她的心病要緊。”

短短几天后,僕散寧已萎落成一把枯骨,任承麟、徽兒、達及保和凝光如何開解,她只是在枕上側首向西南方向,微笑不語。

這一日,她又咳出好些血,昏昏沉沉中,似被人抱了起來,勉強睜開眼,看見承麟含淚道:“表妹,我送你去鈞州。”

鈞州?這兩個字牽動肝腸,她腦中清楚了些,聽承麟嘆道:“我明白你是斷斷不肯獨活的了,我都已安排好了,趁眼下戰事稍緩,送你去與良佐團聚。”僕散寧靠在他懷中,有氣無力地道:“你怎能輕易離京?還有,徽兒,趁此機會……”

承麟疼惜地輕撫她背脊,數層秋衣之下,那突起的脊骨依舊硌著掌心:“是,徽兒也和你一起去,我不能離京,安排了幾個人護送他去南朝找紈紈。”說著,他將僕散寧抱到車上,向達及保交待幾句,對車廂中的徽兒簡短地道:“乖兒,路上小心些。”

徽兒清澈的雙目中有淚光閃動,小嘴顫抖著似要說話,這時,凝光嗚嗚咽咽地哭起來,哀聲喚:“王爺!”徽兒神色驟變,厭惡地轉過頭,不再看向父親。承麟一愣,嘴唇動了動,終是無話可說,苦澀而遲緩地關攏廂門,在越來越狹窄的視線裡,看見兒子仍倔犟不肯轉頭。

他仰頭向天,彷彿又看到妻子臨終時的模樣,也是一樣的怨恨,至死不肯轉回頭看他一眼。

他有一瞬間的恍惚,像是明白了,又像是遺忘了,這其中所有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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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怕僕散寧病體難支,達及保駕車日夜兼程向西南急行,兩天後就到達鈞州地界。徽兒不肯南下,定要陪伴姑姑左右,僕散寧亦不勉強,打起精神按照那碑文所言,尋找當時蒙軍駐紮的位置。

達及保怕她受不住勞累,更怕她猝然見到完顏彝遺骸的慘狀會崩潰,力勸她留在城中等待,僕散寧只是惻然搖頭,堅持同往。

當日鈞州城內郊外遍地屍體,無人收殮,七個月後,曝露荒野的屍身皆成了累累白骨,風吹雨打,鴉啄犬分,零亂散落在荒草野藤中,十分可怖。徽兒害怕,躲在廂中不敢看,僕散寧卻甚是平靜,靠在車上與達及保一同辨認方向。

馬車突然一頓,僕散寧重病無力,險些跌下去,抬頭看時,達及保已跳下馬車,大步奔向前方,將俯臥在地的一個女子抱起,僕散寧定睛看去,驚呼道:“流風!”

原來流風離京後,一心往鈞州方向尋找長主,她自幼長於禁宮,全然不懂野外處事求生,又無馬匹,才出了京城就遭搶劫,連同宋珪偷偷塞進行囊的一點金銀也被搶走,途中行經之地皆受兵燹,十室九空,連向人乞討都不能夠,缺衣少食,心驚膽戰,幾天的路走了幾月,勉強趕到鈞州郊外被滿地白骨一嚇,登時暈厥過去。

悠悠醒來時,她見到形銷骨立的長主關切地凝視著自己,以為身在夢中。突然斜剌裡遞來水囊,有人站得遠遠地甕聲道:“喏!”流風一看是達及保,才知並非做夢,支稜起來抱著形容枯槁的僕散寧又驚又痛地問:“長主!長主!您怎麼啦?”

僕散寧微微而笑:“我不是長主。”並簡短地將別來經歷告訴於她。流風數月來輾轉荒野,並未聽說完顏彝就義之事,此刻驟然聽到,登時驚得呆了,眼淚滾珠般簌簌掉落;僕散寧卻仍沒有一滴眼淚,微笑著用乾枯得脫了形的手輕輕擦去她的淚水,三言兩語,將皇帝褫姓黜封等後事說完,又問流風為何在此。

流風痛心不已,更怕她決意殉死,將別後憂急如焚、途中萬般艱苦一語帶過,含淚道:“姑娘,咱們找到將軍遺骨,將他安葬之後,就一起去隱居,好麼?您曾教我,既已無緣,那便各自珍重;既不能彼此保全,留下一個也好——你親口說過的,你記得麼?!”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僕散寧有些恍惚,似有微風輕翻起一頁頁少時歲月,隱約記起,彷彿還是給流風改名時,評論曹植與甄后的話。

“是啊,我那時是這樣想的。”她微笑著將頭輕輕靠在流風肩上,一如許多年前,翠微閣帳中兩小無猜、並頭夜話,傾訴那些幼稚的猜想和青春的萌動,“從我受封那一日起,我就知道自己將來的結局,或是和親出塞,或是被當成一件禮物籠絡勳戚,這是國朝每一個公主的命運。我所能夠做的,就是用我的臉、我的身子,甚至是我的命,來換一個為國為民,問心無愧。至於曾經的少年綺夢,坦腹東床、霹靂破柱、小兒破賊、封狼居胥……都如夢幻泡影,稍縱即逝,夢醒了,肩上是千鈞重擔,腳下是萬丈深淵,眼前只有黑黢黢的一條死路。”她一口氣說了許多,似是喘不上氣,劇烈地咳嗽起來,隨著她一聲聲痛嗽,不斷有血滴濺出來,落在她與流風衣襟上。

“姑娘!”流風焦切地為她撫膺順氣,達及保和徽兒急欲走近,僕散寧卻笑著擺擺手,示意自己無妨。

她閉上雙目,不知為何,在感受到生命如水流逝的此刻,忽然很想把一腔心緒訴於流風,或許,在那些艱難的歲月裡,流風早已成為她最好的朋友——不是唯命是從的奴婢,不是心懷芥蒂的嫂嫂,也不是需要悉心保護教導的幼妹,而是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好朋友:“我本以為,此生就這樣完結了,可誰知道,竟會遇到他。”說到最後那個“他”字,她語聲不自覺地轉柔,慘白的唇角悠然綻開一朵淺笑:“遇到他之前,我從不敢相信,甚至連做夢都夢不出,世間會有這樣一個人。”她笑意轉深,輕輕欹在流風懷裡,臉上神色又是歡喜,又是驕傲:“你知道麼,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兒,比官家、比呼敦哥哥,甚至比我爹爹和姨父還要好!他一言成契,終身不移;光明磊落,坦白無欺;無論我臨時變卦還是刺探窺伺,他都不會懷疑我的用心,永遠相信我對他的情義;他怕我受人非議,花燭之夜、枕衾之間,仍不捨得染我完璧之軀。遇到他之後,我才知道自己是個人,除了救國安民、昭雪沉冤、保護紈紈之外,我還有自己的心,有自己的一生要過……”

她氣力難繼,又歇了好一會兒,才低低道:“我從小,見慣了世態炎涼、人心鬼蜮,見慣了欺騙算計、逢場作戲,生來就活在黑暗裡,那也不覺得什麼。可是他,就那樣亮亮堂堂、乾乾淨淨地撞了上來,把我的天地都照亮了。無論世道怎樣險惡,他卻始終光明乾淨,明明熟知世情,卻不肯學一點世故——流風,一對杯盞打碎了一隻,另一隻還能留著用,可我已經知道自己不是一件器物啦。”

流風聽得滿面淚痕,僕散寧微笑著給她拭淚,柔聲道:“別哭,我有了他,又得到官家成全,已經是這世上最幸運的人啦,還有什麼不足呢?對了,我要快些找到他,他一直孤伶伶的,我不想讓他等太久。”

說著,她掙扎坐起,流風知她心意,忍淚喚達及保駕車,徽兒也回到廂裡。四人往南行了十餘里,達及保見野草中有熟悉的釜灶痕跡,大聲道:“是這裡!夫人您看,這是行軍路上埋鍋造飯搭起來的!咱們那時候只顧著逃命,這一定是蒙古人扎的營!”僕散寧點點頭,強撐著下車道:“是這裡,咱們去找找。”

此地確是當日蒙軍大營,故而地上並沒什麼白骨,四人相攜行了幾里,紅日漸漸西沉,徽兒有些害怕起來,緊緊拉著達及保的手,左顧右盼,忽然看見前面草藤中似有甲冑,尖聲道:“那裡……”

達及保放開徽兒小手,甕聲道:“我去瞧瞧。”上前幾十步,果見淺溝中有副骷髏,骨架上衣衫已破爛難辨,倒是衣衫外的鎧甲除了泥汙並無損毀,達及保一眼看去,便知是金軍將官的甲冑。

他心中驀地一沉,又往遺骸腿部看去,果見膝下脛骨盡碎,踝骨以下不知所蹤,正與碑文所述相合,登時目中一熱,雙腿發軟,情不自禁地跪了下來。

僕散寧遠遠看見了,掙扎著跑來,流風與徽兒知道不好,一邊一個拉住她哭道:“姑娘,咱們去找副棺木來,安葬了將軍才是!”達及保聽見,強忍悲痛站起身,走回低頭道:“夫人別看了,只剩一副骷髏,認不出了……”僕散寧掙開他們,靜靜地道:“讓我看看,我能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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