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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刺鼻的味直衝上來,路易斯向後退了一下,有點窒息的感覺。他站在墓穴邊上,大口地呼吸著,就在他認為自己已經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時,他胃裡那一大堆晚上吃下的東西一下子噴了出來,吐在了墓穴邊上。吐完後他頭靠在地上,喘息著。終於嘔吐的感覺過去了。路易斯緊咬著牙關,從腋下拿出手電筒向開啟的棺材裡照去。

路易斯驚恐異常,這種感覺就像剛剛做過一場最可怕的噩夢似的感覺。

路易斯看到兒子的頭沒有了。

路易斯的手抖得厲害,他只得用兩手握住手電筒,就像警察兩手握槍對著目標區域掃視著一樣。手電筒光不安地前後移動著,有很長時間路易斯不能把手電筒光照到墓穴中去。

路易斯自言自語地說:“這不可能,記住剛才你以為你看到的景象是不可能的。”他慢慢地將手電筒光又投射到兒子那3英尺長的屍體上,從穿著新鞋的腳,照到褲子,再照到他的小衣服上,手電筒的光投射到了他那敞開的衣領處,然後又投到……

路易斯突然憤怒地想大叫,差點沒喘上氣來,對兒子的死亡產生的那種悲憤又突然冒了上來,把剛才產生的恐懼壓了下去。

路易斯摸索著在褲子後面的口袋裡摸出手絹,一隻手拿著手電筒,又向墓穴裡俯下身,差點失去了平衡掉進去。要是剛才抬起的套筒墓穴蓋板掉下一個來,肯定會砸斷他的脖子。他用手絹輕輕地擦去長在蓋基面板上的溼苔蘚,苔蘚太多太厚了,長滿了蓋基的頭部。在苔蘚的覆蓋下,剛才他還以為兒子的頭沒了呢。

苔蘚很溼,但不過只是一層。他本應該預料到的,這幾天一直下雨,套筒式墓穴不防水的。路易斯用手電筒照著,發現兒子的棺材泡在淺水坑裡,在泥水裡他看清了兒子。承辦喪葬的人知道蓋基被車撞死埋到棺材裡後再也不會有人來開啟棺材看了,但他還是盡了最大的努力給蓋基化了一下妝,殯儀員通常總是這麼做的。路易斯看著兒子就像在看著一件做得極不成功的玩具娃娃。蓋基的頭上鼓著好幾個包,眼睛深陷在閉著的眼皮下,嘴裡有種白色的東西凸出來,像患了白化病的病人的舌頭,路易斯起初還以為是殯儀員用了太多防腐香液的緣故。

這事可能不易掌握,尤其對一個小孩子來說,幾乎不可能知道該用多少才夠……所以可能用得太多了。後來他才意識到那白色的東西只不過是棉花。他伸手從兒子的嘴巴里把棉花拽了出來,蓋基的嘴巴奇怪地鬆了一下,看起來又大又空洞,接著發出噗的一聲閉上了。路易斯把棉花扔在水坑裡,棉花漂在水面上,閃出令人討厭的白光。蓋基的一側臉頰陷了下去,像一個老人的臉頰一樣凹陷著。

“蓋基,”路易斯小聲說,“我現在要把你抱出來了,好嗎?”說完心裡祈禱著,但願現在沒人來,比如守夜人過12點後會來巡查一下墓地什麼的。但現在不再是面對著某人拿著手電筒照在他臉上發現他的問題了,要是真有人看到他站在墓地中做這事的話,他會抓起彎了的鐵鍬,砍穿冒犯者的腦殼的。

路易斯把兩手放在蓋基的腋下,覺得兒子的屍體像沒了骨頭似地擺動著。突然一種可怕的肯定的念頭閃現在他的腦海裡:當他抱起蓋基時,屍體會散落開來,只剩下了支離破碎的屍體。他可能站在墓穴的蓋板旁,看著兒子破碎的屍體,尖聲大叫著,人們發現他時,他可能正是這個樣子吧。

路易斯彷彿聽到一個聲音說:快乾,你這個膽小鬼,快乾吧!

他抱起兒子,像以前常做的那樣抱起蓋基。蓋基的頭垂到了他的後背處,路易斯看見了把兒子的頭連在肩上的縫合處。不知怎麼,路易斯喘息著,聞著墓穴裡的味,感覺著兒子那沒有骨頭一樣軟軟的破碎的屍體,胃裡又痙攣起來。路易斯把兒子的屍體從棺材裡抱了出來,終於爬出墓穴;他坐在墓穴邊上,兩腳懸空,兒子的屍體放在他的膝蓋上,他的嘴由於恐懼、悲哀和關愛而顫抖著。

“蓋基。”路易斯說完開始抱著兒子的屍體搖動起來,蓋基的頭髮散落在路易斯的手腕上,像毫無生氣的電線一樣。“蓋基,我發誓,全會好起來的,蓋基,會好起來的。這一切都將結束,就在今晚。蓋基,我愛你,爸爸愛你。”

路易斯晃動著兒子。

差一刻兩點時,路易斯準備離開墓地了。事實上抱起兒子的屍體是最難過的一刻,就像宇航員飄到了虛無飄渺的太空中的最遠處,他的心思也飛進了一片空濛中。但現在,他正在休息著,覺得背部很疼,疲憊緊張的肌肉在抽動著,他覺得也許他還能回去,帶著兒子的屍體一路走回到車裡去。

路易斯用防水布把蓋基的屍體包了起來,然後用長長的膠帶紙粘牢,又把繩子割成兩段,繫牢了包裹的兩端。他又可以有一個捲起來的包裹了,沒別的什麼。他蓋上棺材,想了一會後,又開啟了,他把弄彎了的鍬放了進去。讓悅目墓地保留著這個吧,它不會再擁有他的兒子啦。路易斯蓋好棺蓋,然後把墓穴上的一塊水泥蓋板放下來。他想簡單地把另一塊推下去,又怕摔碎了,想了一會,他把自己的腰帶拴在蓋板上的鐵環上,輕輕地把蓋板拉到墓穴上。接著他又用鏟子把坑填平了,但無法恢復原狀,也許有人會注意到,也許沒人會注意。也許有人注意到了,但不以為然。管它呢,路易斯不讓自己想下去或擔心下去,今晚他還有很多事要做呢!更多瘋狂的工作要做,而他現在已經夠累的了。

嗨——嗬,讓我們走吧。一個聲音在路易斯的腦子裡響起來。

“確實該走了。”路易斯咕噥著說。

風又刮起來了,在樹林中呼嘯著,這使得路易斯不安地四處張望了一下,他把鏟子、必須用的鎬、手套和手電筒放在剛捆好的包旁邊。他想用手電筒,但又控制住了自己。離開了屍體和工具後,路易斯又按原路用了5分鐘返回到剛來時的高高的鐵柵欄下。在那兒,就在街對面,他的洪達車就停在路邊,離這兒那麼近但又那麼遠。

路易斯看了一會,然後突然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這次他離開了墓地大門,沿著鐵柵欄一直走到一個直角拐角處。這兒有個排水溝,路易斯仔細地檢視著。他看到的東西使他顫抖起來。這兒有一大堆腐爛了的鮮花,一層又一層,被雨雪一年年地衝刷著。

路易斯盯著排水溝像被催眠了一樣,終於他嘆了口氣移開了自己的視線。

他繼續向前走去,走了沒有多遠就發現了自己正在找的地方,他懷疑自己在舉行蓋基的葬禮那天就有意地記住了這裡。這裡是墓地的教堂地下室。那裡在冬天是用來放棺材的,因為天寒地凍無法挖墓穴,或是生意太多墓穴挖不過來時,就把棺材先放。在這兒。

路易斯知道殯儀館的生意也有旺季淡季。他的舅舅以前跟他說過,人的死亡也有平衡的。有些時候許多人會死掉。要是五月沒多少人死去的話,那肯定十一月份會有很多人死去。但在聖誕節前後人死的並不多,因為人們在那時都很快樂,都想活下去,於是他們就真的活下來了。但在二月份死的人就會多得很,因為老人們會得流感,得肺炎,人們還會心臟病突發,得腎衰竭什麼的。二月份是最糟糕的一個月,人們都疲倦了。我們都習慣了,在生意上二月份最旺。但是不知為什麼在六月和十月也是這樣。但在八月裡從不是這樣的。八月份很少有人死,除非什麼煤氣爆炸或汽車從橋上掉了下來這類事故中的死亡以外。有幾年二月份我們殯儀館裡的棺材堆了三層,我們盼著天快變暖,土地融化了我們好把它們埋了,省得我們還得給那些屍體租個大冰櫃凍起來。

路易斯記得卡爾舅舅當時說完後就大笑起來,他也跟著大笑了起來。

路易斯看到地下室的門是建在一個長滿綠草的小山上。這個小山就離高高的柵欄上的尖頭只有一兩英尺。路易斯向四周掃視了一下,然後爬上了山坡。在山坡的另一端有一片空地,也許總共有兩公頃。不……不是空地,有一個建築物,像一個孤立的小棚,也許是屬於墓地的。可能殯儀員們把他們的工具放在那裡。路上的街燈透過樹枝從梅森街上照過來。路易斯看到沒有別的動靜了。

路易斯屁股著地從山坡上滑了下來,他怕再摔下來,再傷著膝蓋,然後走回到兒子的墳墓那兒。他差點沒被包著兒子屍體的包裹絆倒。他知道自己得這兩趟,一次運屍體,一次運工具。他彎下腰,背部痛得他咧了一下嘴巴,他抱起兒子的屍體,覺得屍體在不停地晃盪,路易斯不理會腦子裡那不斷提醒著的他已經發瘋了的聲音,抱著屍體走到了那個小山底下。山坡很陡,他看出不用繩子的話,要把40磅重的屍體包弄上去很難,但他必須弄上去。於是他抱著兒子的屍體後退了幾步,然後奮力向斜坡上衝去,讓自己的慣性帶著他儘量能衝得遠些。他幾乎快衝到山頂時,腳下一滑,踩在了草上,就在他要跌落時他用力把懷中的包裹向山頂上扔了出去,幾乎快落到山頂了。路易斯爬到山頂,又環顧了一下四周,看到沒有人,就把包裹靠著柵欄放好,然後走回去拿其餘的東西去了。

路易斯又爬到了山頂,他戴上手套,把手電筒、鎬和鏟子放在一堆,然後背靠著柵欄休息了一會。他把手放在膝蓋上,看到瑞琪兒作為聖誕禮物送給他的新型數字手錶指示出已是兩點零一分了。

他又用了5分鐘重新整理了一下工具,然後先把鏟子扔過了柵欄。他聽到鏟子落在草地上的聲音。他想把手電筒放在褲兜裡,但裝不進去,他就透過柵欄的間隔處給扔了出去,聽著手電筒滾落山下的聲音,心裡希望別撞在石頭上碰碎了。他真希望自己帶個揹包來就好了。路易斯又從夾克兜裡拿出膠帶紙,把鎬把和防水布粘在一起,又把鎬頭一端用膠帶紙纏了好多圈直到膠帶用完了,他才把包裹抬起來,舉過柵欄扔了下去;聽到包裹落地的一下輕響,他退了一下。

現在該他自己出去了。他先將一隻腳邁過柵欄,然後兩手抓住柵欄上的尖頭,再蕩過另一條腿。他滑了一下,鞋裡的腳趾在山頭上的泥土裡磕了一下,然後人掉在了地上。他邊下山邊在草叢裡摸索著,先是馬上摸到了鏟子,在透過樹縫的街燈燈光照射下,鏟子邊緣閃著淡淡的光。他找手電筒時費了點兒氣力,手電筒會在草叢裡滾多遠呢?他四肢著地在厚厚的草地裡摸索著,他呼吸急促,心怦怦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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