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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比爾先到了那裡。他坐在閱覽室門旁邊的椅子上,看著麥克招呼那天晚上最後幾名顧客——一位老太太、一個男子,還有一個瘦瘦的孩子。那個男孩借的那本小說是比爾最近的作品。但是比爾根本沒有任何驚訝——他感覺驚訝已經離他而去,確定的現實終究會變成一場夢。

那個男孩帶著他借的威廉。鄧邦的小說走到了一個身穿花格裙的女孩身邊。那個女孩剛剛在影印機上印完東西,正在整理紙頁。

“你把印好的東西就擱在桌上吧,瑪莉。”麥克說,“我會把它整理好。”

女孩綻露出燦爛的笑容,感激地說道:“謝謝你,漢倫先生。”

“晚安。比利。你們倆回家吧。”

“妖怪會抓住你,如果你不……小心!”比利,那個瘦男孩,一邊唸叨著,一邊伸出手來摟住了女孩的纖腰。

“好了,我想它不會要像你們倆這樣的醜傢伙的。”麥克說,“但是還是要小心。”

“我們會的,漢倫先生。”瑪莉一本正經地說著,又用拳頭輕輕地打著男孩的肩膀。“走吧,醜傢伙。”說完她咯咯地笑了。她似乎變成那個留著馬尾辮的11歲的貝弗莉。馬什……當他們走過時,比爾被她的美貌而動搖……她感到恐懼;他想走過去,告訴那個男孩必須沿著路燈明亮的大街回家,而且有人說話時,千萬別回頭。

踏在滑板上怎麼能小心呢?先生?一個聲音在他的腦袋裡這麼說。比爾悲傷地笑了。他看著男孩為那個女孩開啟門,兩個人親熱地走了出去。比利,小男子漢,他想,現在把她安全地送回家。上帝呀!送她安全回家!

麥克此時叫了一聲:“再等會,大比爾。我馬上就好。”

比爾點點頭,翹起了二郎腿。他想起了靠在麥克車庫牆外的銀箭。然後他又想起了他們在班倫見面的那天——除了麥克,所有的人都來了——而且每人又重新講述了自己的故事:門廓下的麻風病人;冰上行走的乾屍;下水道出來的鮮血;水塔裡的死孩子;會移動的照片以及在空曠的大街上追逐小孩的狼人。

那天是國慶節的前一天,他們走進了班倫的深處。他現在想起來了。鎮裡很熱,但是肯塔斯基河兩岸的綠蔭下面卻很涼爽。他記得不遠處有一個嗡嗡作響的水泥圓柱。比爾記得,當所有的故事講完之後,他們看他的樣子。

他們想讓他告訴他們下一步應當做什麼,應當怎麼行動;而他卻不知道。那種感覺使他感到絕望。

看著麥克映在牆上的影子,比爾突然覺得一種安慰:他那時不知道怎麼回答是因為他們的人還沒有到齊。只是到達那個廢棄的礫石坑的時候,他們才真正圓滿。那礫石坑沒有名字,周圍長滿了野草和灌木。那裡有充足的彈藥——打一場命中註定的石塊大戰富富有餘。

但是在那之前,他不知道怎麼說——他們想讓他說些什麼?他想說些什麼?他只是在一張張臉上看過去——班思;貝弗莉;艾迪;斯坦利;理奇。他還聽了音樂。

音樂。低低的。他的眼裡閃出了兩道光芒。他想起來了。

2

理奇把他的小收音機是掛在他背靠小樹的枝條上。儘管有樹蔭,但是收音機反射的陽光恰好刺進了比爾的眼睛。

“把、把那東、東西拿下、下、下來,理、理、理奇。”比爾說道,“我的眼、眼睛快晃、晃、晃瞎了。”

“是的,老大。”理奇一點沒貧嘴,站起身來取下了收音機,關掉了聲音。小河的流水聲和遠處汙水廠水泵的轟鳴聲似乎非常響亮。

他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們都遇到了可怕的事情,需要他來告訴他們怎麼做。為什麼是我呢?他想要衝他們叫嚷,但是他知道是為什麼。因為他有主意,因為他失去了弟弟,但是最主要的是因為他已經成了他們的老大——他自己也不明白是為什麼。

“我們不、不能找警、警、警察。”終於他說話了。但是聲音自己聽起來也很刺耳。“我們也不、不能找父、父、父母。除非……”

他滿懷希望地看了看理奇。“你的媽、媽媽和爸、爸爸怎麼樣?四眼?他們似、似乎很正、正、正常。”

“我的老哥,”理奇學著巴特勒的腔調說道,“看來你根本不知道我爸和我媽是什麼樣的人。他們——”

“正經點,理奇。”艾迪說道。他的小臉都皺了起來,顯得很焦急,手裡還緊緊地攥著他的哮喘噴霧劑。

今天理奇又戴上了那副舊眼鏡。那天他被亨利·鮑爾斯的一個朋友嘎德。加格米爾在身後猛推了一把,摔倒在地上,結果打碎了眼鏡。回家後他跟母親解釋了半天,但是隻換來了一頓臭罵。想到這些,理奇搖了搖頭。“我的父母挺好,但是他們從來不會相信這樣的事的。”

“那麼其餘的人呢?”

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覷。

“誰?”斯坦利懷疑地問,“我連一個可以信賴的人也想不起來。”

“鄰一、一樣……“比爾顯得很煩惱;沉默了一會兒,比爾想起下面該說什麼。

3

如果問到班恩·漢斯科,亨利·鮑爾斯最恨他們中的哪個人,班恩·漢斯科會說是他。因為亨利曾經追他從坎薩斯大街一直到班倫也一無所獲;因為那天他和理奇還有貝弗莉從阿拉丁劇院成功脫逃;但是最主要的是因為考試時他沒讓亨利抄襲,結果亨利被送進了暑假補習班,使亨利那個神經不正常的父親大發怒火。

如果問到理奇哆傑,他會說亨利最恨的就是他。因為那天他在弗裡希文具店愚弄了亨利和另外兩人“火槍手”。

斯坦利會說亨利最恨他,因為他是一個猶太人。

比爾。鄧邦相信他是亨利最恨的人。因為他很瘦,不但給巴,而且總是穿得齊齊整整。

亨利確實恨他們4個,但是在德里的孩子裡面,他最痛恨的人卻不在7月3日以前的“失敗者俱樂部”;那是一個黑孩子,名叫麥克·漢倫,他家距離鮑爾斯家只有四分之一英里。

亨利的父親,就是那個臭名昭著的神經病——奧斯卡。巴馳。鮑爾斯。他認為自家的逐漸沒落就是威廉。漢倫害得他賣掉新車賠錢開始的。在亨利的耳朵裡,成無灌輸的就是對黑鬼的詛咒。黑鬼,黑鬼,黑鬼。每件事情都是黑鬼的錯。黑鬼的家是一幢漂亮的白色小樓,裡面用燃油取暖;而他們卻住在比一間小木屋好不了多少的房子裡。巴馳靠種地掙不到錢,還得到森林裡幹活。這都是黑鬼的錯。甚至1956年他家的井榦枯了,也是黑鬼的錯。

在10歲的時候,亨利開始和麥克的狗“奇皮”套近乎,經常餵它點東西。等到後來,他省下零花錢買了一塊肉,拌上從家裡找到的殺蟲劑做成漢堡包,給奇皮吃了下去,然後眼看著奇皮在痛苦中死去。

亨利對他的父親很畏懼,有時甚至是痛恨,但是同時他也很愛自己的父親。回到家裡,當亨利告訴巴馳他乾的事情後,巴馳高興得簡直髮狂了:他不僅拍打亨利的後背,而且還給他喝了一罐啤酒。那是亨利一生當中首次喝啤酒,此後的歲月裡,他都會把啤酒的味道跟勝利和愛聯絡在一起。

“失敗者俱樂部”裡其餘的人只是見過麥克——因為他是德里鎮推一的黑孩子,而且也不在德里小學上學。他的母親是一個虔誠的教徒,所以他被送到了內伯特大街教會學校。麥克認為教會學校沒什麼不好。只是有時他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他正在失去些什麼——也許是和同齡人廣泛的交流——但是他想上高中之後這些就會自然發生。儘管棕色的面板讓麥克有少許不安,但是看到人們對父母都挺好,於是他相信如果自己對別人好,別人也會同樣對他。

惟一的例外,當然是亨利·鮑爾斯。

說實話,麥克對亨刮還是很害怕。1958年的時候,麥克的身材很瘦卻很勻稱,比斯坦利高一些,但是沒比爾那麼高。他速度快而又敏捷——好幾次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使他免受皮肉之苦。當然也是因為學校不同和年齡差異,他和享利很少碰面。儘管麥克是德里孩子當中亨利最恨的一個,但是也是最少受到傷害的一個。

4

月末的一天,就在麥克去圖書館的路上,亨利從一個樹叢中跳了出來。“嘿!黑鬼!”

麥克一面後退,一面想瞅個機會溜走。他想自己如果能閃過亨利,他一定能逃走。亨利的個子大,身體強壯,但是他的行動也很遲緩。

“我會讓你變成真正的黑人。”亨利逼近了小麥克。“你還不夠黑,我得給你修理修理。”

麥克眼瞅著左邊,然後身子也向左移。亨利上了當,也朝那個方向來截。麥克靈活地閃向了右邊——要不是泥濘的地面,他很容易就過去了。可是地上太滑了,他一下就滑倒了。還沒等他爬起來,亨利就抓住了他。

“黑鬼黑鬼黑鬼!”亨利勝利地歡呼著,把麥克仰面朝天翻了過來。麥克的襯衣、褲子上沾滿了泥漿,而且鞋子裡也灌了進去。亨利把泥漿塗抹到他的臉上,連鼻孔也糊上了;麥克開始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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