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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見自己和一般人說的盡是陳腔濫調,那些話你永遠不會在你父親喜愛的詩篇裡面讀到,所有我不想對你說那些,所以的人當中只對你特別。”

我頷首點頭,輕輕向後退一步從他手中抽身。“謝謝你,寇克先生,很抱歉打擾你了。”

“你沒有打擾我,一點也沒有,我倒真希望你早點先打電話過來,

那麼我就有辦法……拖延。“

“那不是你的錯,沒關係,真的。”

我從地面鋪著紅磚而且沒有臺階的門廊向後退到柱廊下方的柏油馬路上,轉身背對著桑第。

他再度退回那夾在裡外兩片黑暗中間韻大門,並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喪禮的事——什麼時候舉行?如何舉行?”

“不,不,我還沒有時間想。我明天再告訴你。”

正當我要離去時,桑第又問:“克里斯多福,你沒事吧?”

這次我有些距離地面對著他,用一種麻木得沒有抑揚頓挫的語調漫不經心地回答:“沒事,我還可以,不會有事的。謝謝你,寇克先生。”

“我真希望你早一點撥電話來。”

我聳聳肩,雙手插入夾克的口袋裡,再一次轉身背離這棟華宅,朝聖母慟子像走去。

塑像原料當中混含的雲母碎片,經晶瑩的月光一照射,使得聖母的臉頰看起來閃閃發亮。

我按捺住內心的衝動,不讓自己回頭去看殯儀館的主人,我很確定他還在注視著我。

我一直沿著路往下走,兩旁被人遺忘的行道樹像是在低聲交談。

不知不覺間氣溫已經降到華氏六十度左右。從海面拂來的微風在經過千里重洋後顯得更加純淨,只帶著一抹淡淡的鹹味。

直到下坡的私人車道將我帶離桑第的視線之外許久後,我才敢再回頭張望。我只看到尖滑的屋頂和煙囪陰影幢幢地浮襯在星光點點的夜空下。

我從柏油路面合開改走草地,接下來是上坡,這回我走在有樹葉遮蔽的陰影之下。天上的一輪明月彷彿也被胡椒樹編人飄逸的長髮辮中。

殯儀館的迴轉道又出現在眼前,聖母慟子像和正門的柱廊歷歷在目。

桑第已經進入屋內,正門也關著。

我站在草坪上,用樹木和灌木叢當掩蔽體,繞到房子後面。後院有一片很深的陽臺,從陽臺的臺階拾級而下,緊鄰著一座長七十英尺、比賽規格的游泳池,一座佔地寬廣的磚造西班牙式內院,和富麗堂皇的玫瑰花園——從殯儀館的公眾場所完全看不見這些景觀。

像我們這個大小的城市,每年平均要歡迎兩百位新生兒的誕生,同時必須面臨一百名市民的死亡。而這一帶總共只有兩家殯儀館。

寇克大概囊括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生意——這還不包括佔市內業務一半的外縣市生意。對桑第來說,死亡就是最好的謀生工具。

白天時從內院望出去的景觀想必令人讚歎:向東極目所及盡是一片綿延曲折無人居住的丘陵,只有零零星星、樹幹黝黑多節的橡樹風姿綽約地散佈其中。

一看見後面透著亮光的視窗沒有人,我迅速穿過內院。皎潔如玫瑰花瓣的明月輕盈地漂浮在游泳池漆黑的池水上。

房屋緊鄰著一座寬敞的L型車庫,只能從前門進出的L形車庫裡停著兩臺靈車和桑第的私人用汽車——除此之外,離正廳最遠的這一側是焚化場的所在。

我偷偷溜到車庫後的轉角,沿著L形較短的一側前進,還好有高大的尤加利樹遮住大半的月光。空氣中散發著樹木的藥草香,厚厚一層的枯葉踩在腳底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整個月光灣裡沒有一個令我感到陌生的角落——尤其是現在這個地方。大多數的夜裡我都在我們市區裡四處探索,偶爾難免會有

一些恐怖的發現。

在我前方左邊的昏黃燈光,就是焚化場窗戶的位置。我逐步接近,心裡非常確信將會有一些怪異和恐怖的情景出現在我眼前,程度更甚於我與巴比。海洛威十三歲那年某個十月夜裡所目睹的一切……結果證實我的預測完全正確。

十五年前的我,就和其他同年齡的小男孩一樣具有病態傾向,對死亡的神秘、恐怖和壯烈感到鬼迷心竅。那時候我和巴比。海格威就已經是朋友,我們一致認為潛入殯儀館尋找醜陋、恐怖和嚇人的東西是一件很英勇的事。

我想不起當時我們究竟期待或希望發現什麼,一堆骷髏頭?用骨頭搭成的陽臺?還是在什麼秘密實驗室裡,偷窺面善心惡的法蘭克。寇克和他面善心惡的兒子桑第從烏雲中喚出閃電,將我們死去的鄰居從墳墓裡喚醒,然後把他們當作煮飯和打掃清潔的傭人?

或許我們以為會在玫瑰花園盡頭撞見祭祖邪神猝爾虎(Cthul-hU)和塗戈索陀斯(Yog-Sothoth)的荊棘神壇,巴比和我那陣子讀了不少洛弗克瑞夫特(H.P.Lovecraft)的作品。

巴比說我們是一對古怪的頑童;我說我們雖然很古怪,但是和其他小男孩比起來只能算不相上下。

巴比說或許我說的沒錯,但是別的男孩長大後便漸漸擺脫古怪的習性,可是我們似乎愈長大愈變本加厲。

我不同意巴比的觀點,和我認識的其他男孩比起來,我並不認為自己比別人古怪。事實上,踉某些人相比,我看起來還不算很古怪。

巴比也是一樣,可是由於他很珍惜自己古怪的特質,他希望我也跟他站在同一陣線,珍惜自己的那份古怪。

他堅持他比別從還要古怪,他宣稱我們愈是坦承和展現自己古怪的一面,愈能與大自然和諧共處,因為大自然原本就無奇不有。

總而言之,某個十月份的晚上,巴比。海格威和我無意間在殯儀館車庫的後面發現了焚化場的那扇窗戶,當時我們只是被窗玻璃上閃動的火光吸引過去。

由於窗戶開得很高,以我們的高度不足以窺探室內的究竟,於是我們充分發揮游擊隊秘密偵測敵人陣營的精神,將一張抽木長凳從內院一路搬到車庫後面,架在那扇發光的窗戶正下方。

我們肩並肩地站在凳子上,想探個究竟。窗戶內側有一道百葉窗,但是他們那天忘了把百葉窗的葉片閻上,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見法蘭克。寇克和他的助理在裡面工作的情形。

因為站在室外的關係,室內的光線還不至於亮到對我們造成傷害。至少當我把鼻子貼到窗玻璃上時,我的心裡是這麼想的。

雖然我從小就養成十分謹慎的習慣,但我當時畢竟還是個小男孩,喜歡冒險和友誼。因此,就算我明明知道有失明的危險,也不願錯過和巴比。海洛威共同分享那個時刻的機會。

視窗附近停了一臺擔架車,上面躺了一具老先生的屍體。屍體上蓋了一層床單,只露出一張慘不忍睹的臉。他灰白泛黃的頭髮蓬亂糾結,使他看起來像死於狂風中一般。不過,從他蠟白的面板、凹陷的雙頰,和嚴重龜裂的嘴唇研判,想必他不是死於暴風雨,而是死於長久與病魔纏鬥。

就算巴比和我在他生前時就與他熟識,以他現在這般蒼白和消瘦的模樣我們也認不出他是誰。即使他是熟人,看起來還是很恐怖,但是我們或許就比較不會將他當成滿足小男孩黑色娛樂和幻想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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