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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史帝文生局長轉過頭來面對我時,一陣詭異的邪光如電光石火般快速閃過他的眼睛,這樣的事情倘若發生在昨夜,我大概會以為那是儀表板的反光而不予理會。但是日落以來,我看到不單純只是猴子的猴子、非比尋常的貓,走過被神秘洪流淹沒的月光灣大街小巷,如今我已學會從表面看似不起眼的事物看出不尋常的軌跡。

他的眼睛又回覆正常的墨黑色,不再有任何閃光,語氣中憤怒的浪潮似乎也已漸漸消退,僅剩下漂浮在水面的痛苦和絕望。“現在一切都變了,都變了,再也回不去了。”

“什麼東西變了?”

“我已經不是我過去的樣子。我甚至記不得我過去是什麼樣子,全不記得了。”

我覺得他跟我說話時就像是在自言自語,沉浸在迷失自我的自怨自艾裡。

“我已經沒有什麼好牽掛的了。反正我所有重要的東西都已經被剝奪得一點不剩。現在的我只不過是行屍走肉罷了,雪諾。我全部只剩這樣了。你可以想像這是什麼感覺嗎產”我無法想像。”

“因為甚至你,像你這樣生活連狗屎都不如,每天像石頭下的軟蟲晝伏夜出的怪人——連你都有活下去的理由。”

雖然警察局長在本地是經由公民投票選舉產生,史帝文生顯然一點也不在乎喪失我的選票。

我想跟他說叫他去死。但是我還知道勇者無懼和自討苦吃的差別。

當他轉過臉面向擋風玻璃上滑下的白霧時,那股冰冷的火焰又開始在他的眼睛裡跳動,雖然比前次短促和微弱,但是卻更令人忐忑不安,因為我再也無法忽略它的存在的事實。

他刻意將聲音放低,彷彿怕被人聽見似的。“我常常做惡夢,很恐怖的惡夢,夢裡面充斥著性暴力和血腥。”

“這樣的情況全部都是一年前開始的,”他繼續說:“起初只是一個禮拜出現一次,後來次數愈來愈頻繁。剛開始的時候,惡夢裡出現的女子全是我不曾見過的陌生臉孔,純粹出於我的幻想。這些夢就像你在青春期做的夢一樣,面板細嫩、體態豐盈的女子縱情地屈服在你面前……差別是,在夢裡,我不僅僅和她們性交……”

他的思緒從衝動乖戾轉為幽暗。我只能看見他側面的輪廓,他滿臉的汗水微微反光,我赫然從他臉上瞥見一絲兇暴,我只能慶幸他沒有正面朝著我。

他把聲音又放得更低,他說:“在那些夢裡,我還出手毆打她們,朝她們的臉上痛毆,一直毆打,一直毆打,打到整個臉面目全非,然後我會伸手格她們的脖子,直到她們吐出長長的舌頭為止……”

當他在描述惡夢的情境時,他的聲音透露出無限的恐懼。但是此刻,除了恐懼之外,他全身上下渙散出一股變態的興奮,你不僅可以從地沙啞的聲音看出端倪,他突然緊繃的肌肉更是表露無遺。

“……然後她們發出痛苦的慘叫,我最愛聽她們慘叫,最愛看她們臉上痛苦的掙扎,還有她們的鮮血。如此的美味可口。好令人興奮。我帶著令人顫抖的快感醒來,充滿肉慾的渴望。有時候……雖然我已經五十二歲,我依然可以在睡夢裡,甚至醒著的時候達到性高xdx潮。”

歐森興味索然地從安全柵欄旁退到後座上休息。

我巴不得自己也能和路易斯。史帝文生保持更遠的距離。車子內的空間感覺上似乎愈來愈侷促。

“然後我的太太露易莎,也開始在我的夢中出現……還有我的兩個……我的兩個女兒,珍妮和凱拉。她們在夢裡都好怕我,因為我有十足的理由讓她們感到害怕。我很痛恨自己對她們,對她們做的事……但另一方面我卻忍不住為此感到無比興奮刺激。”

他說話的聲音、緩慢沉重的呼吸聲和僵直的肩膀,將他的憤怒。

沮喪以及變態的興奮顯露無遺,即使從側面,我都可以看見他臉上的陰陽怪氣。他使勁地把持住內心激烈交戰的慾望,憑著一股強烈的希望在墮入瘋狂和殘暴的深淵掙扎,這股強烈的希望明顯地寫在他痛苦的臉上。

“後來,夢裡的情境愈來愈惡化,我在夢裡的所作所為連我自己都感到噁心齷齪,到最後,我一想到睡覺就害怕。我努力不讓自己睡著,一直到把自己累垮,到所有的咖啡因都失效,就算把冰塊放在我背上都無法讓我不把疲憊的眼睛閉上為止。等到我真的睡著以後,我的惡夢卻變本加厲,彷彿疲倦不僅將我帶入夢鄉,也同時將我推入心底更深處的魔鬼巢穴。夢中我不停地砍殺,一切都好逼真,那是我第一次做彩色的夢,夢裡的色彩好強烈,聲音也是,我毫不留情地在插入她們的同時用牙齒咬斷她們的喉嚨,任憑她們哀嚎求饒、尖叫和哭泣,身體痙攣,做臨死前的最後掙扎。”

路易斯。史帝文生似乎依然能見到夢中恐怖的情景,雖然我除了緩緩滾動的白霧之外什麼也看不到,眼前的擋風玻璃顯然是他變態幻想的投影機。

“過了一陣子之後……我再也不敢抗拒睡眠。有一段時間,我沒有辦法只好忍耐。然後隨著時間過去——我不記得到底是哪一天的晚上——那些夢境再也不讓我感到害怕。過去,它們對我帶來的罪惡感遠超過快感,但是從那之後卻演變成純粹的享受。雖然我起初不願意承認自己有這種想法,到後來我每天都期盼睡覺時間的來臨。

當我清醒的時候,這些女人們都是我最珍愛的物件,可是到了夢裡……到那時候……到那時候我就可以盡情用各種我可以想像到的方式盡情地毆打她們、凌虐她們、折磨她們。惡夢醒來不僅不再令我感到恐懼……反而讓我感到一種莫名的喜悅。然後我有時候會躺在暗處,幻想要是這一切暴行是真實的情境會有多刺激。光是想象夢裡的情境,就足以令我感受到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注入在我體內,讓我覺得好自由,完全的自由,那是我前所未有的感受。事實上,我忽然覺得自己過去的生活像是揹負著巨大的手銬腳鐐,受到重重的鐵鏈捆綁,被大塊的石頭壓得喘不過氣來。感覺上,縱情於這些慾望之中並不算犯罪,也沒有任何道德的負擔。沒有對與錯。沒有好與壞。只有絕對的解放。”

假如不是車內的空氣急速惡化,就是我突然覺得與他呼吸同樣的空氣令我覺得噁心,我不確定是何者。我的嘴裡像是含了一分錢銅板似的充滿了苦澀的金屬味,我的胃像是裝了北極的冰山一樣不斷抽搐,而我的心則彷彿裹了一層寒冷徹骨的冰霜。

我不明白史帝文生為什麼要將他受困的靈魂赤裸裸地攤在我面前,但是我覺得這些告白其實只是序曲,還有更多我不想聽的恐怖訊息在後頭。我很想設法在最終的秘密從他嘴裡進出來之前堵住他的嘴,但是他顯然正強烈陶醉在這些恐怖的幻想的描述裡——或許我是他第一個敢吐露心聲的人吧。要他閉嘴,簡直比殺他還困難。

“最近,”他繼續用一種會讓人做惡夢的飢渴語氣說:“這些惡夢全都環繞在我孫女柏蘭蒂身上,她只有十歲,是一個很標緻的小女孩,長得非常標緻,又纖細又漂亮。說起我在夢裡對她做的事,啊,講起我做的那些事,超乎你想像的殘酷,邪惡得人骨。當我醒來的時候,那種興奮簡直超越一切。我躺在床上,我妻子躺在我身邊,熟睡的她根本想不到我內心竟然有這些奇怪的想法,想到她不可能知道我有這些想法,我有種說不出的權威感,因為我清楚地意識到任何時間只要我想要,我就能掌握這種絕對的自由。任何時間,管它是下個星期,明天,甚至現在。”

車頂上的月桂樹由於承載不住凝結的露水,猶如綠色舌頭般的葉尖接二連三地摘下露珠。偌大的水滴叮叮咯咯掉落在擋風玻璃上,我的身體不禁抽動了一下,赫然發現玻璃上流下來的竟然不是鮮血。

口袋裡,我的手把手槍握得比剛才更緊。在聽過史帝文生告訴我的一番話之後,我相信他不可能讓我活著走出這輛車子。我稍稍調整我的坐姿,幾個細微動作不至於引起他的懷疑,但是卻足以讓我找到不用拔槍,直接從口袋裡射擊的最佳姿勢。

“上個星期,”他喃喃自語說:“凱拉和柏蘭蒂到我們家吃晚飯,我根本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當我看著她的時候,她全身赤裸,就跟在夢中一樣。那麼瘦小,那樣脆弱、無助。她的脆弱、溫柔、無力讓我感到性興奮。我必須隱藏我的感受,不讓凱拉和柏蘭蒂知道。不讓露易莎知道。我好想……我好想……我好需要……”

他突如其來的放聲哭泣把我嚇了一大跳,哀傷和絕望的浪潮掃過他的臉龐,也暫時洗滌了他的心靈。那變態的需求和很褻的渴望,都在自怨自憐的浪潮中被淹沒。

“某個部份的我很想要自殺。”史帝文生說:“但那只是很微小的一部份,很小,很微弱的一部份,當中殘存著過去的我。現在的我只會獵殺別人,不可能會自殺。永遠不會。”

他左手握拳,伸到嘴邊,塞入上下牙齒之間,用力咬他的手指,他咬得如此用力,即使咬出血來我也不會感到驚訝。他咬著拳頭,邊哭邊抽搐,我從來沒聽過這麼悲慘的啜泣聲。

史帝文生的這個新面貌,和他沉著穩重、代表公理和權威形象判若兩人。至少現在如此,他從來不曾這樣陷於悲慼不可自拔。激動的情緒一波波排山倒海而來,沒有間歇,中間沒有平靜的風浪,只有不斷翻打奔騰的狂濤。

我對他的恐懼漸漸化為憐憫。我幾乎要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膀,給他一點安慰,但是我剋制著不這麼做,因為我知道他心裡的那個怪獸並未完全消失,而且也沒有被鏈條拴住。

他將拳頭從嘴邊放下,轉頭面向我,臉上露出痛苦煎熬的表情,他理智和情感的創傷是如此沉痛,讓我忍不住把頭轉開。他也跟著把頭轉開,面對著擋風玻璃,當月桂樹上的露水再度灑落在眼前時,他的啜泣已漸漸消退到能說話的程度。

“自從上星期以來,我一直找藉口去看凱拉,目的只是為了接近柏蘭蒂。”他說話的聲音起先被一陣顫抖扭曲,但是立即便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毫無人性,充滿變態飢渴的語氣。“有時候,晚上很晚的時候,當該死的月亮照在我身上,當我覺得內心充滿空虛冰冷的時候,我忍不住好想尖叫,不停地尖叫,我理解到要填補這份空虛和停止腹部絞痛的唯一辦法,就是去實踐夢裡那些令我感到快活的事情。而且我已經決定我要這麼做。我遲早要這麼做。只是遲早的事。”此時他膨湃的情緒已從罪惡和不安轉為冷酷和邪惡的歡喜。“我要這麼做,說到做到。我一直在找尋像相蘭蒂這個年紀的小女孩,九歲、十歲左右,和她一樣嬌小、一樣漂亮的小女孩。我想一開始找跟自己沒關係的人比較安全,可是滿足感絲毫不減,那感覺一定很棒,一定棒呆了,那種充滿權力和毀滅、擺脫所有檢桔、破除所有藩籬、全然自由的快感。這個小女孩,等到我抓到她的時候,我一定要喚她,咬她再咬她。在夢中,我舔拭她們的肌膚,她們的肌膚舔起來有一種鹹鹹的味道;然後我又咬她們,我可以在我的牙齒之間感覺到她們的尖叫。”

即使在如此微弱的燈光下,依稀可以見到他的太陽穴正發狂地博動。他嘴額的肌肉鼓起,嘴角興奮地抽動。他變得似乎不像人,而像禽獸——或者兩者皆是。

我緊握著手槍,握到整個手臂和肩膀嚴重痠痛。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扣在扳機上的手指愈來愈用力,隨時有誤發子彈的危險,雖然我尚未將槍口對準史帝文生。我費了好大的勁才將扣扳機的手指放鬆。“是什麼原因讓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

當他轉頭面對我時,那種詭異的光再度在他的眼中閃過。當他眼睛裡的光消逝時,他黝黑的眼神顯得殺氣騰騰。“一個送貨的小弟。”他神秘地說。“都是那個該死卻死不了的送貨小弟。”

“為什麼要把這些惡夢,和你要對那個小女孩做的事告訴我?”

“因為,你是個該死的怪物,我必須要給你一個最後通煤,讓你知道事態的嚴重性,知道我不是個好惹的危險人物,讓你知道我已經沒什麼可損失的,而且假如有那麼一天,我會很高興地把你打成肉醬。其他有些人,他們不願意傷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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