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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是虛驚一場。

第二天,我帶著小李早早去鬼子密碼處報到,幫助他們“摘桃子”。白大怡供出了金鑰,等於是交出了字典,現在需要儘量多的人手,把以前截獲的眾多電報對著“字典”譯出來。這是個行活,雖然不需智慧,但要一定的專業知識,不是一般人都做得了的。小李和秦時光,都是業內人士。但我沒有喊秦時光,一來處裡需要有人留守,二來,我也不想讓他摻乎這事。工作的地方就在密碼處的小樓裡,牽頭的人就是密碼處影中處長。

影中把我和小李安排在二樓樓梯口左手邊的第一個辦公室裡。看上去,這是一個會議室,當中放著一張長條桌,有十一個座位,桌上分門別類堆放著一沓沓電報,還有鉛筆、鋼筆、草稿紙、資料書等,但凡破譯需要的物件,一應俱全。在桌子主位的位置上,豎著一塊小黑板,黑板上寫著兩組對換公式——這就是所謂的金鑰。

桂字密碼的金鑰!

我和小李依次坐在桌子右邊,剛坐定,影中又帶進來四位部下,都是日本人,依次坐在桌子左邊。待大家坐定後,影中做了一番講解,從理論到技術,從標準到要求,從工序到分工,從可能出現的疑難到可以解決的辦法,講得頭頭是道。接下來大家便開始工作,各自破譯分攤在自己面前的那沓電報。

以為,有了金鑰,正如有了一盞照妖燈,所有天書式的桂字密電碼在它的照耀之下,都將紛紛剝下偽裝,露出真相,譯出一份份可以閱讀的電文。但第一輪下來,沒有一個人看到一句完整的話,看到的全是一些狗屁不通的亂字碼。比如我,譯出來的是這麼一串東西:

大英特法扁可倫,啊的了木經就幾五

晶森二災……

這是怎麼回事?

我馬上想到,是白大怡在搞鬼!

情況反映到野夫那裡,後者匆忙趕來。野夫看到一連串的亂字元,氣得哇哇叫。他甚至連聽取影中意見的耐心都沒有,嚷著要影中把白大怡帶來。不一會,影中帶著白大怡來了,我注意到白大怡叼著煙,看上去還蠻輕鬆自若的。野夫是個急性子,白大怡還在反手關門的時候,他已經衝上去把他揪到桌前,將那些亂字元往他面前一丟,氣呼呼地責問:“白先生,來看看這些東西,好好解釋一下,你給我們的到底是什麼玩意兒?”說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白大怡拿起那些電文看了看,故意反問:“這是什麼東西?”

影中解釋說:“這是我們按照您白先生昨天給的方案破譯出來的密碼電文。”他故意把“破譯”二個字說得比較重,眼睛也直勾勾地盯著白大怡的臉。

對這次談話白大怡似乎早在料想中,已經有充分的心理準備。“嘿,這哪是電文,這不是亂碼嘛,怎麼會這樣呢?”他眨巴著雙眼,感覺比他們都還要糊塗。

“哼,所以要請教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野夫說,依然凶神惡煞的。

“這……我也不知道。”白大怡避開了野夫惡狠狠的目光,幽幽地說。

“會不會是你提供的金鑰有問題呢?”影中問,他繼續唱著白臉,面帶笑容。

“我的方案絕對不可能有問題。”白大怡說得堅決。

“只怕是你的良心出了問題!”野夫罵,“你在把我們當猴耍,你的良心大大的壞!”說著,野夫把那些亂電文撕得稀巴爛,朝白大怡臉上扔去。

白大怡捂住臉,擋住了紙屑的襲擊,鬆開手後照樣按照事先想好的話擋駕,只是不敢對野夫說,而是對影中說的:“會不會是……你們解密程式……搞錯了……”

“放屁!”野夫又一次窮兇極惡地揪住白大怡的胸襟,氣憤使他力氣倍增,他差不多把他拎起來,又按下他的腰,讓他低頭看滿地的紙屑,“你自己看清楚了,這裡可有十多份電文,分別是由六位專業的脫密員完成的,一個人可能出錯,六個人可能同時犯一種錯誤嗎!”

“是啊,我想問題可能還是出在白先生您這兒。”影中幫白大怡解了圍,把他從野夫手裡解救出來,一邊對他開導說,“你好好想想,我們來是請教白先生的,問題可能出在哪裡。我們實在想不明白,只有請白先生你來做解釋了。”

白大怡沒想到野夫會這麼野蠻,受了驚,魂都散了,哆嗦的手在口袋裡四下摸索。他想抽菸,可煙放在他自己辦公桌上,怎麼可能在口袋摸到?影中把自己的煙拿出來,替他抽出一根,插在他嘴上,又替他點了火。野夫朝影中瞪眼,分明是在指責他不該對他這麼好。影中對他還以笑顏,並趁機好言勸走他。野夫唱夠了紅臉,罵罵咧咧地走了。影中送走野夫回來,看白大怡還是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屋中央,像傻了似的,便扶他坐下,一邊說了一些寬慰的話,又給他點了一根菸。

抽完煙,白大怡裝模作樣地開始檢視檔案,一份又一份,翻來覆去地看,邊看邊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不知是由於做賊心虛,還是剛才被野夫嚇的,臉上的汗水大顆大顆地滴落。我希望他是做賊心虛,更希望他做了賊心也不虛。甚至,我想給他一道鼓勵的目光,但最後還是沒有冒險。我儘量用眼睛餘光偷看他,心裡默默地祈求他挺住!挺住!

影中遞給他一塊手絹,讓他擦擦汗。白大怡一邊擦汗,一邊四下打量著我們。我從他驚疑的目光中看出擔心:他可能會走掉,離開我們,單獨去跟影中交流。他會說什麼?我太想知道了。這時我決定去上廁所。我是這樣想的,如果他們先走,我就不便走了,我跟他們走,容易引人起疑;我先出去,萬一他們也出來了,我還有設法偷聽的餘地。如果他們不走,就在這兒說,這兒還有小李,我照樣可以打聽到他們說了什麼。於是我毅然起了身,跟影中打了個招呼,去上廁所了。

這次我賭贏了!

我出來不一會,影中和白大怡果然離開了會議室,去了白大怡的臨時辦公室。他們關了門,在裡面密談著。我其實早用耳朵偵察到他們在這個房間。然後便從廁所溜出來,偷偷立在門前,舉著手,是隨時要敲門的樣子,側耳傾聽室內的動靜。我是這樣想的,如果適時有人從哪裡出來,正好看見我立在門前,我便敲門,假裝有事要彙報,說什麼也都想好了的。感謝老天,我出來得及時,門板又沒有太厚,中途又無人來打攪我,下面這段藏著“天機”的話正好被我偷聽到。

“……沒事,白先生,我相信你一定能給我和機關長一個滿意的答覆的。”

“我覺得只有一種可能!”沉默一會,我彷彿看見被“苦苦思索”折磨得“焦頭爛額”的白大怡猛然抬起頭,對影中堅決地說。

“哦,說來聽聽。”

“有人修改了我設計的密碼。”

“誰?”

“那我怎麼知道,肯定是他們另外請的密碼專家唄。”

“他們為什麼要請人改你的密碼?”

“因為我跟白崇禧反了目,一直躲在香港,他們擔心我出賣他們,把密碼洩露出去,所以就請人修改了密碼。”

“既然請了人,何必修改,不如重新設計一部。”

“那是因為他們請不到像我這樣的高手,沒能力獨立製造一部高階密碼,只能在我的基礎上進行改動。”不等影中說什麼,白大怡迫不及待地裝出一副激憤的樣子,大罵白崇禧:“哼,姓白的,你有種!你有種幹嗎不重新設計一部密碼,還要在我的密碼上面修修補補的。哼,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姓白的,我當初真是瞎了眼,跟了你!”

我像是聽到同志的聲音,感到了體內燃燒的熱烈。隔著門板,我真想對他說:白大怡,你演技不錯,一定要繼續演下去啊,這出戏,可能就是你一生的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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