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一世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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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像青煙般凝聚，鏡中忽然現出葉燁和雷修遠的身影，一個抱著胳膊望著他淡笑，一個上來就是一拳，笑道：“等你半個多時辰了！還不快下來！都等著你呢！不是說叫我們見識見識星正館酒豪的英姿？”

沒有姜黎非，也沒有雷修遠，他的黑火在周圍無聲地跳躍，孤零零的風聲與海浪聲洗刷著他近乎崩潰的魂魄。

紀桐周用力閉上眼，這一切虛妄之相令他疲憊不堪，何時才能脫身？誰能讓他脫身？

紀桐周大叫一聲，周身玄華之火肆虐而起，黑火吞噬了所有的蝴蝶，霎時間諸般怪誕幻象都煙消雲散，眼前空蕩蕩的，只有無邊無際的火燒雲，把視界中的景緻都染成了紅色。

一隻小紙團用力砸在了他頭頂，紀桐周忽地一動，睜開眼，眼前油燈晃動，他竟是在書院的北面食肆裡睡著了，蜥蜴女妖在遠處望著他笑，雷修遠，姜黎非，百里歌林，他們都在，都坐在他周圍，好笑地望著他。

下一刻她的身體忽然化作了千萬只白色的蝴蝶，呼啦啦，在他面前驚惶翩躚地散亂飛開。紀桐周猛然一怔，但覺漫天漫地的蝴蝶都變成了姜黎非，她們都在看著他，每一個姜黎非都藏在霧氣後，他看不清她們，永遠看不清。

“叫你抄書，你在這邊睡懶覺！”胡嘉平站後面，指節在他腦袋上重重敲了一下，疼得他哎喲一聲。

說罷，便要盈盈轉身。

“醒了沒？”胡嘉平似笑非笑瞪他，，“做個夢還會哭，叫得跟死人了似的，嚇人麼？”

她背對著他，像是被嚇了一跳似的，笑著喚他一聲：“紀桐周，你怎麼了？”

做夢？紀桐周茫然地四處回顧，油燈晃動，浮空島上積雪點點，他只是在書院的午休時做了一場夢嗎？

身體像是被沉重的山壓住，氣也喘不過來，他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抓住了她的一片白色衣角，霧氣驟然散開，身前的少女穿著荼白的無月廷弟子服，烏黑的發上簪了一朵妃紅芙蓉。

“桐周！”葉燁他們那組修行完畢，滿頭大汗地過來吃飯，招呼了他一聲，“書抄完沒？”

紀桐周見她與雷修遠的身影漸漸遠去，他情不自禁追了上去。不要走！他還沒有再好好看她一眼！已經四百年了！能不能讓他再將那倩影看得清清楚楚？別走，別走，就算是幻象也好，為何不給他一個痛快？

對了，他是要抄書……紀桐周心中迷惘，抬手按住了面前的墨跡，可是很快，他又起身笑了起來。

天快要亮，冰冷的晨曦會埋葬曾經的一切，中土這裡給她的所有美好和傷痛，溫暖與冷漠，都在這裡結束吧。

原來，只是一場夢，他還在書院做修行弟子，朋友們都還在。他下意識朝姜黎非望去，她周身霧氣繚繞，還是看不清容貌。

她眼怔怔看著他們，低聲道：“你永遠看不清我，因為你不敢面對我。你越想擺脫過去，就越不能擺脫。我不會和你說誰對誰錯，自己做下的事，後果也只有你自己承受。永別了，紀桐周。”

紀桐周怔了一下，可是很快，他又笑了，一直笑，笑得淚流滿面。

四百年，終於又見面了，老朋友們。

一世一夢，他的一世一夢，到了最後，他最想回的地方，竟然是這裡，他竟在期盼一切只是午休的一個夢。

黎非眼前慢慢被不知何故而流出的淚水弄得模糊不堪，他的身影變成了好幾個，有葉燁，有百里唱月，也有歌林，他們都在朝她微笑招手。

紀桐周長聲大笑，那笑聲很快戛然而止，再無聲息。

他如同受傷的野獸一樣叫了起來：“姜黎非！幻象中你也要折磨我？！”

紀景梧在外敲了好幾遍門，裡面卻始終沒有聲音，他心中驚恐，再也忍不住一腳將客房的門踹開，但見窗戶大開，慘淡的月光映在青色被褥上，除此之外，半個人也沒有。

黎非悄然後退，懸浮在空中低頭凝視這失魂落魄的白髮仙人，彷彿又看見了當年從幻象中初醒的那個少年，同樣的悵然，夢不能醒。

“師尊？”紀景梧叫了一聲。

真的是幻象？他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失落。他究竟是盼著見到她，還是不想見到她？

沒有人回答他，只有一地淒冷月光，映在少年的眼底。

紀桐周忽然伸出手去抓，卻像是隔著遙不可及的水域撈擷鏡中花，水中月。他的手明明要觸到她了，摸到的卻只有冷風。

全文完。

萬里火燒雲，她的白裙也被染成了紅色，身形與面容卻依舊像是藏在捉摸不透的霧氣後，無論如何也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