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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的吼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震得所有牆壁瑟瑟地落灰。沒有語言能夠形容那吼聲的可怕,彷彿古老的甕被揭開,隨著封印的斷裂,惡魔從沉睡中醒來,它的嘶叫中混著幾千年的痛苦和不甘。

緊逼的死侍群忽然退卻了,它們匍匐在地,緊緊地蜷縮起來,似乎某種巨大的危險正在逼近。

“這是……”風魔小太郎臉上變色。

“走!快走!”源稚生的雙刀跳閃,筆直地向著前方衝去。

他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麼,直覺告訴他必須儘快離開,再不離開就來不及了。他聽一個從北極回來的探險者說起北極熊,探險者說當你在白茫茫的冰原上聽見北極熊的嚎叫時,即使你根本看不見那頭熊,也必須立刻動身返回距離你最近的考察站。因為在極北的冰原上白熊才是至高的獵食者,它們有著極其敏銳的嗅覺,當你聽見它們的嚎叫時,它們也聞到了你的味道,無論靠雙腿還是滑雪板你都沒法快過它們,只要你身旁五公里之內有一隻北極熊,那你就只有死路一條,除非你能在它追上你之前逃進某個考察站。

某個東西正尾隨而來,就像危險的北極熊那樣,也許剛才距離還遠,但隨時都會出現。作為皇,源稚生本該無所畏懼,但在那淒厲的吼聲中,他也覺得不寒而慄,彷彿靈魂被從身體裡抽走似的。

趁著死侍們也因為那東西的吼聲而退縮,他們必須去往消防樓梯,現在拼的是時間,多留一分鐘就多一分鐘的危險。

言靈“王權”釋放,千鈞之力從天而降,領域中只有源稚生許可的人能夠站立。

源稚生一馬當先,以肉眼無法捕捉的度切割死侍們的身體,龍骨狀態中的他把自己和那兩柄傳世的斬鬼刀變成了絞肉機,捲起血雨腥風。

櫻井七海帶著四名幹部充當他的侍衛,風魔小太郎帶著另外四名幹部殿後,四支衝鋒手槍指向後方,如果有什麼危險的東西追上來,他們就會把所有子彈都打出去,然後自己也衝上去,給源稚生爭取哪怕幾十秒鐘的撤離時間。源稚生當然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生,所以他才要迅地殺出一條血路,他已經將體力壓榨到了極限,鏡心明智流、柳生新陰流、霞神道流、古示現流……二心切法、心意棒、天平一文字……各種刀術流派的殺法在他手中輪番呈現,翩翩然如同舞蹈,舞蹈中鮮血四濺。

幹部們都被大家長的悍勇鼓舞,拔出腰間的短刀和他一同衝鋒。多年以來蛇岐八家期待的不正是這樣的男人麼?一個踩著血路而行、帶領家族重回世界巔峰的男人!

幾十秒鐘的時間他們就透過了長長的走廊,前方就是夏月間,消防通道就在夏月間的側面。蜘蛛切揮出長河一般絢麗的刀光,源稚生帶著未盡的力量旋轉,將一名死侍腰斬,血灑在夏月問的門上,沿著素白的紙往下流淌。

一秒鐘之後,那扇門在源稚生面前轟然倒塌,海風撲面而來,夏月間的外面是一個巨大的露臺,露臺外的新宿滄海橫流。

這一刻時間彷彿靜止,只剩下滄海橫流,還有那個人漫長的白在風中飛舞。他那麼纖細那麼輕盈,穿著素色的和服,依靠在夏月間中央的小桌上,似乎是在小憩。他的背後,黑色的大海出龍吟般的潮聲。

那個人緩緩地抬起頭來,臉上的盛妝在水中溶解了大半,卻別有一種令人驚心動魄的美。他的眼底深處,彷彿有金色的曼陀羅花在旋轉。

源稚女,或者說,風間琉璃。

最後的最後他們還是見上了面,但有些人已經擦肩而過,有些事已經時過境遷。

絲毫沒有兄弟重逢的喜悅,第一眼看見風間琉璃,源稚生就下意識地橫刀在自己面前作為防禦。風間琉璃坐在那裡美得像一幅浮世繪,可他的眼睛裡透出濃郁的血腥氣。

幹部們舉槍想要射擊,卻被源稚生攔住了“退下……退下!”

他說不出更多的話了,他的所有精力都放在風間琉璃依靠在桌邊的那柄櫻紅色鞘的長刀上。那柄刀距離風間琉璃至少有兩米之遙,看起來絕非伸手就能拔出來,但源稚生清楚那是毒蛇的牙,無論何時風間琉璃想要使用它,它必然會出現在風間琉璃手中。對於他和風間琉璃這種級別的混血種來說,子彈很難造成致命傷,最有效的兵器就是鋒利的冷兵器,能夠切斷肌肉、骨骼和神經,徹底地“毀壞”敵人,就像把人偶的頭擰下來四肢掰斷,讓它變成一堆沒有意義的零件。

風間琉璃想的話,瞬間就可以把他的手下變成一堆零件。但風間琉璃並不在意他那些螻蟻般的手下,風間琉璃是來找他的,從門開啟的那一刻開始,風間琉璃一直木然地看著他。

那是森羅惡鬼的眼睛,多年之前源稚生曾把他殺死在地下室的最深層,今天他回來了。

源稚生一步步退後,要在自己和弟弟之間留下安全距離,或者說他被風間琉璃身上的殺氣壓迫得後退。死侍群匍匐在地不敢動彈,既是被“王權”的領域壓迫,也是被風間琉璃壓迫。那足以令死侍群驚懼的東西就是風間琉璃,當極惡之鬼暴露出他的真面目時,嗜血的兇獸們也瑟瑟抖。

片刻之前源稚生的血管還被燥熱的龍血充斥著,此刻彷彿一條冰冷的蛇慢慢地遊進了他的心裡,身體一寸寸地冷卻下去。他來這裡之前一直懷抱著渺茫的希望,但現在他明白了,其實很多年之前他的弟弟就死了,活下來的只是名為風間琉璃的惡鬼。惡鬼藉助他弟弟的皮囊回來復仇,這一切自始至終都是陷阱,猛鬼眾憑藉殘餘的勢力把蛇岐八家的大家長困死在這間牛郎店裡,他縱然能影響全日本的幫會,眼下卻只有區區十名手下跟隨著他。

真是一場完美的逆襲,如果說蛇岐八家是條八的巨龍,那麼現在它的每個頭都被釘死了。

源稚生忽然站住了,緩緩地拉開刀架。心形刀流·羅剎鬼骨,他最快也最凌厲的殺手刀,面對弟弟他沒有把握,只能把一切都賭上。

但風間琉璃卻沒有對這個凌厲的起手式做出回應,他默默地看著源稚生,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以源稚生爆時的極,只需零點幾秒就能出致命的斬擊,但風間琉璃仍然舒緩地整理著自己的頭。

他的長素白如雪,以肉眼可見的度在生長,夏月間的門剛剛開啟的時候他的長只是垂落在小桌上,片刻之後已經落在了榻榻米上。從外表就能看出他的身體內部正生著不可思議的變化,就像在短瞬間畸化出利爪的櫻井明。多年來他吞服了無數的進化藥,但都沒有明顯的藥效反應,此刻那些藥物的藥力集中在一起爆,以暴力的方式推動他的進化。活化之後的龍血正徹底摧毀他的身體,同時重建,他看起來是那麼蒼白那麼瘦弱,但又神完氣足,像是一位隨時可以上馬出征的君王。

黑潮、白浪、鹹風,海鷗在水面上惶急地叫喊著,源稚生如鐵鑄的武士那樣凝然不動,娟好如女子的風問琉璃倦倦地靠在小桌上,弱柳扶風,目光迷離。

風魔小太郎和櫻井七海焦急地對視一眼,只覺得心臟跳動之劇烈,簡直像是要突破胸膛。但他們都無能為力,這是隻有“皇”才有資格說話的場合。

“你?”風間琉璃的眼睛忽然亮了,彷彿一朵小小的火花在他眼底被點燃。

“我。”源稚生回答。

“哥哥?”風間琉璃起身。他喊源稚生哥哥的時候,聲音裡帶著一絲稚嫩,那一刻旁人幾乎以為他從那森羅惡鬼般的狀態裡解脫出來了。

源稚生不回答。

“是你殺了我。”風間琉璃歪著頭,看著源稚生。

只是一秒鐘前和一秒鐘後,他的聲音裡再沒有那種稚嫩的感覺。原來那只是他習慣的語氣,即使變成了惡鬼,他也還是能不經意地用那種少年般的語氣說出“哥哥”這兩個字。

源稚生還是不回答。

多年之後重逢,源稚生想過自己該如何面對那張被歲月改變的熟悉的臉,該以眼淚還是以微笑相賀?或者只是倒一杯茶,點一支菸,慢慢地長聊?

最後他只能以沉默回應風間琉璃,事到如今已經無話可說,風間琉璃喊他哥哥,他不回答,因為他不是惡鬼的哥哥。

風間琉璃卻笑了起來,是那種舞臺上的狂笑,素色的和服在笑聲中震顫,衣紋彷彿流水。誰也不知道他是真心要笑還是在表演,那種笑實在太有戲劇般的張力了,就像是殺人奪國的英雄終於得到了天下,站在世界的最高處肆無忌憚地狂笑,笑那些自不量力挑戰他的敵人,如今都已經化成了枯骨,那麼的志得意滿,那麼的目空四海。煌煌天下,他已經君臨最高處,從今以後,再沒有人能夠在他面前站著說話。

笑裡還挾裹著那麼多年的怨與毒,源稚女並沒有騙路明非,分別的那麼多年裡,他既想跟哥哥重逢,又怨恨著他,當年的悽苦在多年的孤獨中酵之後,變成了魔鬼般可怕的東西,深深地藏在源稚女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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