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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形屍守也在做最後的掙扎,它已經失去了對下半身的控制,像是腰部以下癱瘓的病人,唯有強壯的前肢還能行動,它奮力地抓著高臺往上攀爬。這場決戰最後演變為一場攀登比賽,如果龍先爬上高臺,它就能返身撲殺昂熱,如果昂熱先爬上龍的頭頂,龍就只有任憑屠戮。昂熱的攀爬也不輕鬆,三度暴血極度強化了他的體魄,但斬斷龍脊的一刀仍舊耗盡了他的體力。他不敢再從血統中榨取力量了,所謂四度暴血,是隻存在於想象中的東西,它會讓人向著死侍的深淵墜落。

龍形屍守奮力地擺動身體,想把昂熱摔下去,下面是狂潮湧動的大海;昂熱把暴怒插入龍的身體,抓緊刀柄緊緊地貼在它的背脊上。

這種情況下龍佔據了上風,雖然它的身體已經傷痕累累,但靠著強壯的前肢,它的攀爬度遠勝於昂熱。巨爪終於抓住了燈塔的基座,再有一把力量龍就能把整個身體拉上高臺了。勝負即將分明,昂熱的眼中這才掠過一抹陰影,但旋即他再度怒吼起來,拔出暴怒,踩踏龍鱗躍起,用暴怒投擲龍的頭部。

明知已經沒法改變結果了,但他還是不願放棄,他就是這種固執到死的人,所以上杉越說他是個渾蛋,他也沒有反駁。

他失去了立足點,墜向黑色的大海,最後一刻仍舊頑固地扭頭看向那柄飛射的斬馬刀。

暴怒命中了龍的頭部,但脫離了掌控之後它只是鋒利的金屬兵器而已。它在龍上砸出了燦爛的火花,但並不能貫入,而是向著黑色的夜空激飛。

終於可以認輸了,昂熱的心裡掠過這個念頭。

希爾伯特·讓·昂熱這一生都沒有認過輸,從很多年前和梅涅克·卡塞爾在劍橋大學的草坪上相遇開始。因為是第一代獅心會中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人,是唯一一個見證了秘黨的舊時代和新時代的人,是卡塞爾學院的校長,所以不能認輸,他認輸了就是第一代獅心會認輸了,就是卡塞爾學院認輸了,就是秘黨認輸了。總有些男人會這樣過一生,要把一切扛在肩上往前走,直到真的走不動了。不認輸的人生真是太累了,現在終於可以認輸了,因為他就要死了。

“Liberavianimammeam.”他對著海風說。

這是句拉丁文諺語,意思是“我的靈魂已經被釋放了”。身體輕如飛鳥,似乎靈魂正在溢位,居然如釋重負。

“morsu1timaratio!”黑暗中有這樣的吼聲回應他。

一隻手抓住了從天而降的暴怒,一隻斑駁的、青筋暴跳的手。黑影躍出高臺,風衣招展如風中的戰旗。暴怒被他握緊的瞬間,刀身上再度生出熔金色的紋路,沉雄的吼聲震開了雨幕,這柄迄今為止只接納過昂熱和路鳴澤的危險武器被那個人輕鬆地掌握。他翻身墜落,暴怒刺入龍的顱骨,瞬間將整個頭蓋骨震碎。那人把左手的長劍刺入龍的腦幹,龍腦以肉眼可見的度乾枯。他左手的劍是被昂熱丟棄在高臺上的貪婪,這柄“吸噬之劍”的天性就是榨取傷者的生命,大量的脊髓液被榨出後從劍柄噴出,形成暴濺的銀泉。

昂熱在最後一瞬間抓住了長尾上的鱗片,那個黑影則踩在龍形屍守的頭顱上俯瞰昂熱。

“但對你來說還不是時候。”他笑著說。

他用來回應昂熱的也是一句拉丁文諺語,意為“死亡是終極的規律”。他們都在歐洲的大學獲得學位,在他們上學的年代,拉丁文還是必修的科目。

上杉越,這位拉麵師傅在最後一刻趕到,帶著黑道至尊的威嚴。他脫掉了拉麵師傅的制服,摘掉了可笑的包頭布,換上了黑夜般的長風衣,背後的旅行袋裡插滿了日本刀。他並不算很魁梧,但此刻看起來就像是一位皇帝端坐在高處,俯視屈膝在地的臣子們,眼神平靜如水,但是水中藏著赫赫風雷。一瞬間連昂熱也被他的威嚴壓制,畢竟昂熱只是秘黨的領袖,而上杉越曾經是日本的影子天皇,那種憑臨眾生的威嚴,一旦養成了就不會忘記,無論他是不是在拉麵這門手藝上荒廢了幾十年。

“你不是離開東京了麼?”昂熱大吼著問。

上杉越這才醒悟過來他不是來表現王者之風的,他來這裡是有重要的事情,於是也吼著回應“沒死就快說!我兒子到底是誰?”

二十五分鐘前,成田機場候機大廳。

原本還能遵守規則的人群徹底失控了。在大螢幕上欣賞了小錢形平次失控的表演,他們最後的希望也崩潰了。東京都政府根本沒有救災計劃,級別最高的官員們已經提前撤離,這座城市和城市裡的人們都被拋棄了,唯一的逃生機會就是上飛機。

有人試圖強行衝過安檢通道,高呼著“我們要上飛機”,保安們結成人牆阻攔;各種各樣的旅行箱被扔在地上,無數雙腳踩踏而過;後排的人努力地把孩子舉高,試圖從人們的頭頂上遞過去,遞給前面的親屬;哭聲喊聲尖叫聲混成一片,每張臉上都寫著恐懼和對生命的渴望。上杉越站在貴賓通道前,默默地看著洶湧酌人群,眾生百態,像是一片混雜著憤怒、悲傷和恐懼的海洋。

“上杉先生!趕快從貴賓通道走!支援不了多久的!”綾小路燻幫著保安阻擋那些衝向貴賓通道的旅客,扭過頭焦急地大喊。

她漂亮的頭那麼凌亂,眼神那麼憂傷,她跟這些人一樣害怕,也想扭頭逃走。可她還是下意識地履行著自己的責任,為什麼呢?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許只是習慣。

抱著貓的小女孩在人群裡被擠得東倒西歪,家人不在她身邊,沒有人能扶住她,她隨時都可能摔倒在地被無數人踐踏而過。她放聲大哭,但還是緊緊地抱著嘟嘟,好像那個溫暖柔軟的小東西就是她的生命。

在短短的幾分鐘之前,上杉越對這一切還沒有什麼反應。他的心已經遲鈍了幾十年,就像寺廟裡的木魚久不被人敲響,漸漸地蒙上了灰塵。別人的悲歡跟他有什麼關係呢?他是個不該被生下來的人,過了錯誤的人生,把生命裡最重要的人都給耽誤了,如今雖然苟延殘喘地活著,還捨不得死,可這個世界終究跟他沒什麼關係了。他沒能像正常人那樣擁有愛情和家庭,他擁有“臣子”而不是“朋友”,友情和親情對他來說都是陌生的東西,唯獨對母親的依戀延續了這麼多年,可他的母親已經被埋葬在南京郊外無主的墳墓中,再也聽不到他的懺悔。

他是個遺棄了世界也被世界遺棄的人,所以他想逃。

但在昂熱告訴他他還有兩個兒子的時候,那顆塵封已久的、木魚般的心彷彿被重槌擊中了,灰塵簌簌落下,那顆心轟然鳴響。

這個世界的血脈彷彿重新和他貫通了,他再度感覺到世界上的悲歡離合,孩子的哭聲割得他的心很痛,綾小路燻的美和堅強讓他恍惚失神。悲欣交集,他呆呆地站在那裡,想要落淚,想要歡笑。他曾以為這個世界已經遺棄了他,但他的血脈還在這個世界上流淌,他有兒子,還是兩個。好像忽然間他在這個世界上就不是孤魂野鬼了,那充滿心臆的、無可名狀的溫暖。

他忽然理解了知事先生為何作獅子吼狀,那是一個父親被逼到絕境時做出的應激反應,那種父母獨有的巨大的保護欲也控制著候機大廳裡的人們,所以他們要努力地舉高自己的孩子往前送。

所以那個小女孩怎麼都不肯放開她的小貓。

人確實是自私的動物,但為了極少數的人,人是能犧牲自己的。這種莫名其妙的感情就是愛,是人存在的證據。上杉越參加過無數次彌撒,每一次牧師都給他講愛,直到這一刻,他忽然醍醐灌頂了。

他猛地摟過綾小路燻,大力擁抱她,親吻她的面頰和嘴唇。在綾小路燻呆的時候,忽然猥瑣起來的拉麵老爺爺衝入人群把小女孩和她的貓一起抱了出來。誰也不敢相信這個老人竟然如此孔武有力,人潮被他短暫地阻擋,竟然不能推進。

“三號跑道上有一架私人飛機,能坐十二個人,你可以帶你的嘟嘟上飛機。”上杉越拍拍小女孩的臉蛋,把她放在綾小路燻的懷裡,“還有你!謝謝你們!我愛你們!”

綾小路燻呆呆地看著這個忽然容光煥起來的老人拎著他的旅行箱,逆著人流衝出候機大廳,候機大廳外送他來這裡的直升機還沒有離開。

回想起來,拉麵老爺爺其實有張英挺的面孔,要是在年輕的時候應該是罕見的美男子吧?綾小路燻摸摸自己剛被親吻的嘴唇,回味了幾秒鐘……那個吻裡有點叉燒的味道。

龍形屍守的生機徹底斷絕了,膨脹的肌肉迅地衰竭,它重新變作一具乾枯的骨骸。昂熱剛剛爬上高臺,這龐大的屍骸就墜入了大海,濺起十幾米高的水花。

“別隻顧著喘氣!快說!快跟我說說我兒子的情況!”上杉越用握刀的手不斷地捅昂熱。

“你不是早就下定決心要斬斷皇的血脈了麼?聽說自己有兒子難道不該覺得很失望麼?”昂熱沒好氣地瞪著這個老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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