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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格納斯典獄長翻閱著檔案:“看起來完全沒有,連他的名字似乎都是假的,不過這一點他們無法證明。”

我試著在腦中描繪出這個人具體的樣子,不過,還是不太完整,有些地方仍然一片模糊。“典獄長,這位道是個什麼樣的犯人?很頑劣嗎?”我怯怯地問。

馬格納斯典獄長笑了起來:“看來薩姆小姐問了個關鍵性的問題。不,薩姆小姐,他是個模範囚犯——根據我們的分類,他是A等犯人。所有剛入獄的犯人都得經過一段觀察期,參與煤堆上的勞動服役,再由我們的分工委員會分派到每個職業部門。每個犯人在我們這個小小的社群中能有什麼地位——你知道,事實上這個監獄自成一個城市——都要看他自己的表現。如果他不惹麻煩,遵守規則,做好所有分內的事,就可以贏回一些被社會所剝奪的自尊。我們有個紀律管理員,是指派到每個監獄的訓練員,阿龍·道從不給他們的紀律管理員惹麻煩,而且由於他一直拿A等,行為良好,還獲得了三十多個月的減刑。”

繆爾神甫揉揉深沉的眼睛,轉向我:“薩姆小姐,我可以向你保證,阿龍是最沒有攻擊性的人。我太瞭解他了,我擔保,他虔誠得不得了,親愛的,他根本不可能會去——”

“他以前殺過一個人,”休姆冷冷說道,“我得說,他是有前科的。”

“另外,”父親說,“他十二年前在紐約是怎麼殺掉那個人的?刺死的嗎?”

馬格納斯典獄長搖搖頭:“拿一整瓶威士忌砸在對方頭上,那個人死於腦震盪。”

“這有什麼差別嗎?”檢察官不耐煩地低聲抱怨,“典獄長,還有別的嗎?”

“很少,當然,犯人愈頑劣,記錄才會愈多。”馬格納斯再度翻看那本藍色卷宗,“有了,關於身份識別的問題,這個記錄你們可能有興趣。他入獄的第二年發生了一個意外事件,導致右眼失明和右臂癱瘓——真不幸,不過這完全是因為他操作車床疏忽所致——”

“噢,那麼他是獨眼龍嘍!”休姆叫著,“這點很重要,典獄長,幸虧你告訴我們。”

馬格納斯典獄長嘆了口氣:“這類情況通常是不會正式記錄的,我們不希望新聞界張揚出去。你知道,前些時候本州和別的州的監獄的處境都不太好——我怕外界說我們視犯人為禽獸,而不像現代刑罰學所認定的,把他們當作病人看待。不過無論如何,一般人都以為我們的獄政就像沙皇時代的西伯利亞集中營,我們正努力試圖改變這種形象。道發生意外時——”

“很有意思。”檢察官禮貌地插話。

“唔,沒錯。”馬格納斯往後靠了靠,看起來有點兒受到冒犯的味道,“有一陣,他可以說對我們造成了問題。由於他的右臂癱瘓,偏偏又慣用右手,我們的分工委員會只好派給他一些特殊的手工活。他沒受過什麼教育,雖然識字,不過只會寫印刷體,字跡像小孩子似的。從智力水平來看,他也屬於低等。前面說過了,意外發生時,他是在木器部擔任車床工作,最後委員會讓他回到原來的部門,因為雖然他的手殘廢了,可是根據記錄,他對於木工活顯然相當在行⋯⋯想必你覺得這些都是不相干的事情,或許吧,不過我希望能讓你們對這個人有個完整的認識——基於我個人的理由。”

“這是什麼意思?”休姆坐直了,迅速問道。

馬格納斯雙眉緊鎖:“等我說完你就明白了。道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至少表面看起來一個也沒有,因為在阿岡昆的這十二年裡,他沒收到過一封信,也從來沒有人探望他。”

“有趣了。”父親摩挲著下巴喃喃道。

“不是嗎,巡官?依我看,真他媽的怪——原諒我用詞不雅,薩姆小姐。”

“你根本不需要道歉,”我回答。我實在厭倦了老是要為每個“他媽的”和“該死的”接受道歉。

“太怪異了,”馬格納斯典獄長繼續說,“我掌管獄政這麼多年,從沒見過像道這樣與外界完全斷絕關係的犯人,好像外面根本沒有人在乎他是死是活,這未免太離奇了。以我過去的經驗,就算是再壞再兇殘的犯人,至少也有人關心他——母親、姐妹、愛人。可是道不但跟外界完全不來往,而且除了第一年按照慣例參與修築道路外,直到昨天為止,他從來沒有出去過!他其實有過很多機會。我們許多記錄良好的犯人都可以參與獄外的勞動,但道表現良好,似乎並不是因為渴望贖罪,想重新做人,而只是厭倦或疲乏或冷漠得無法為非作歹了。”

“聽起來不太像是會勒索的人,”父親低語道,“也不像會殺人。”

“一點兒也沒錯!”繆爾神甫激動地叫著,“巡官,我就是這麼想的,我可以告訴各位——”

“對不起,”檢察官打斷了他的話,“我們還沒有具體的結論呢。”

我做夢似的聽著他說話。坐在這個陌生的房間裡——外面是決定千百人命運的地方——我腦中靈光一閃。現在是個好時機,我應該把自己用嚴密的邏輯推理出的事情說出來。我半張著嘴,幾乎說出了口,然而又閉上了嘴巴。那些極其瑣碎的細節——真如我所想的那麼有意義嗎?我看著休姆那張精明而孩子氣的臉,決定還是保留一下。光靠邏輯是無法說服他的,反正有的是時間⋯⋯

“現在,”馬格納斯典獄長把藍色卷宗往桌上一扔,“我要告訴你們一件事,這也是為什麼今天我要請大家過來。”

“太好了!”休姆輕快地說,“這正是我們想知道的。”

“請各位諒解,”馬格納斯口氣嚴肅地接著說,“道雖然不再是這裡的犯人,我還是很關心他。許多出獄後的犯人,我們依然會保留他的記錄,因為很多人還會再度入獄——根據最近的情況,大約是百分之三十——而且愈來愈多獄政學的研究顯示,預防勝於治療,同時,我不能對事實視而不見,我有責任告訴你們這件事。”

繆爾神甫痛苦得臉色發白,抓著黑色祈禱書的指關節因用力而泛著青灰色。

“三個星期前,福塞特參議員來找我,更奇怪的是,他小心翼翼地詢問起一個犯人的情況。”

“聖母啊。”神甫呻吟道。

“當然,那個犯人就是阿龍·道。”

休姆雙眼發亮:“福塞特來做什麼?他想知道關於道的什麼?”

馬格納斯典獄長嘆息道:“唔,參議員要求調閱道的材料和照片,根據規定,我應該拒絕,不過因為道的服刑期限即將屆滿,福塞特參議員又是傑出的公民,”他做了個鬼臉,“我就把照片和資料給他看了。當然,照片是十二年前道入獄時拍攝的,不過參議員好像認出了他,因為他當時猛吸了口氣,忽然變得很緊張。細節我就不多說了,總而言之,他提出了一個荒唐的要求,要我封上道的嘴,多關他幾個月!‘封住他的嘴’,他就是用的這些字眼。你們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休姆搓搓手,態度曖昧地說:“太不尋常了,典獄長!請繼續。”

“先不管他居然膽敢要求我做這種不可能的事情,”馬格納斯咬著牙,“我覺得這件事要小心處理,同時也感到好奇。一個犯人和一個公民,尤其是一個像福塞特參議員這樣聲譽不佳的人,這兩人之間無論有什麼關係,我都有責任調查清楚。所以我沒承諾什麼,只是不置可否,問他為什麼要封住阿龍·道的嘴?”

“他說沒說為什麼?”父親皺著眉問道。

“一開始沒有,只是像喝得爛醉一般冷汗直冒,全身發抖。然後才告訴我,阿龍正在勒索他!”

“這個我們知道。”休姆喃喃道。

“我不相信,不過表面上不動聲色。你說這事是真的?唔,我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可能性,便問參議員,道是透過什麼渠道和他接觸的。大家知道,我們對獄中所有的郵件和對外的聯絡一向都檢查得十分嚴格。”

“他寄了一封信和一截鋸開的玩具小箱子給福塞特參議員,”檢察官解釋道,“就夾藏在一箱監獄製造的玩具裡。”

“那麼,”馬格納斯抿緊了嘴唇思索著,“我們得堵住那個漏洞。當然,要做到大概也不會太困難——不過當時我非常好奇,因為監獄內外的秘密通訊,一直是我們最頭痛的問題之一,長久以來,我就懷疑有什麼漏洞存在。然而福塞特怎麼都不肯透露道和他取得聯絡的方式,所以我也就沒再追問了。”

我舔舔乾枯的嘴唇:“福塞特參議員是不是承認,他的確有把柄落在道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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