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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紅色的閃光伴隨著爆裂的槍聲,從棚屋的兩個小窗子之一冒出來。我看到一支左輪槍的槍管往棚屋裡一縮,緊接著一條猛滴口水的獵犬忽然姿勢怪異地往上一掙,頹然倒下,死了。

“不準過來!”一個尖銳、歇斯底里的聲音叫道——是阿龍·道,“不準過來,不準過來!否則你的下場就跟那狗雜種一樣。你們休想活捉我,我告訴你們,不準過來!”他激動地尖聲叫著。

我用雙膝爬著,一個狂亂的念頭在我的腦中沸騰。現在顧不了那麼多了,我相通道說得到做得到,他可能真的會犯下謀殺案。但現在有一個機會,一個非常渺茫而瘋狂至極的機會⋯⋯

傑里米再度把我往後拖。“老天在上,佩蒂,你到底想幹什麼?”他壓低嗓子說。我開始掙扎,他的嘴巴張得大大的⋯⋯我們在那兒纏鬥不休之際,空地上出現了一些變化。我發現馬格納斯典獄長蹲在一群警衛之間,他們都往後退回灌木和樹叢後面,有些逐漸靠近我們的藏身處。每個武裝警衛的眼中都充滿追獵的熱切渴望⋯⋯

典獄長走入空地。“道,”他冷靜地喊著,“別做傻事,棚屋被包圍了,我們一定會抓到你的,我們不想殺你⋯⋯”

砰!如同做夢一般,我看到一條紅色的血痕變魔術似的出現在典獄長裸露的右臂上,血開始滴到枯乾的泥地上。道又開槍了。一名警衛跳出樹叢,把茫然的典獄長拖回去。

我拼命使盡全力掙開傑里米的手,心臟都快跳出來了,然後跑進空地。剎那間宇宙停止了旋轉,我發現一切忽然寂靜無聲,似乎典獄長、警衛、狗,甚至道本人,都被我魯莽的送死行徑嚇呆了。但我激動萬分,而且被心裡那個可怕的念頭弄得陷入半瘋狂狀態,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肌肉了。我暗暗祈禱傑里米千萬不要跟著跳出來。幾乎就在同一刻,我看見爬在他身後的三名警衛撲到他身上,他使勁地掙扎。

我抬起頭,聽見自己響亮而清晰的聲音說:“阿龍·道,讓我進來。你知道我是誰,我是佩辛斯·薩姆。讓我進來,我必須跟你談一談。”同時輕飄飄地直直走向棚屋。

我腦中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如果道出於恐懼而開槍射殺我,我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尖厲的聲波刺痛我的耳膜:“往後退,你們其他人!她在我手上,誰敢動一下,我就幹掉她!往後退!”

我終於來到了門邊。門開了,我走進昏暗的陰影中,嗅到屋裡潮溼的氣味。門在我的身後砰的一下關上,我靠在門上,害怕得腦袋一陣暈眩,像個老太婆打擺子似的直髮抖⋯⋯

那個可憐蟲看起來真是悽慘——很髒,很邋遢,一臉的胡碴,又醜又討厭,而且卑屈得像卡西莫多。然而他的眼神很堅定,那是勇者面對無可逃避的死亡所生出的平靜與決心。他的左手上有一支還冒著煙的左輪手槍。

“快!”他低啞地說,“如果這是騙局,我馬上殺了你。”他目光炯炯地望了一眼窗外,“說吧。”

“阿龍·道,”我悄聲說,“你這樣做一點兒好處也沒有,你知道我多麼相信你是無辜的,還有雷恩先生——上回去你的囚室對你做測試的那位仁慈、睿智的老紳士——還有我父親,他是退休的偵查巡官。他們都相信⋯⋯”

“可是他們都救不了阿龍·道一命。”他喃喃說道。

“阿龍·道,你這樣一定會沒命的!”我叫道,“自首吧,這是你唯一的生路⋯⋯”我不斷說著,已經不太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大概是在說些我們正在努力幫他的事情,而且我們有多麼確定可以救得了他。

朦朧中,道的聲音好像來自很遠的地方,斷斷續續地低語著:“我是無辜的,小姐,我沒殺他,從來沒有。救我,救我!”然後他跪下來吻我的手。我雙膝發抖,看見冒著煙的手槍掉在地上。我扶起他,攙著他瘦弱的肩膀,推開門,和他一起走出去。我相信他一定很平靜地放棄頑抗了。

然後我就暈過去了。接著我只知道,傑里米的頭湊近我的臉,有人往我頭上潑水。

其他就是苦澀的記憶了。每當回想起那個下午,我總是直打哆嗦。父親和雷恩先生匆忙趕來了。我記得坐在休姆的辦公室裡,聽著可憐的阿龍·道自白。我也記得他瑟縮在椅子裡,不斷卑屈地扭著憔悴、衰老的腦袋,目光從我的臉轉到雷恩先生的,再轉到父親的。我身心疲憊,恍恍惚惚的,雷恩先生則一臉悲憫的表情。進入休姆的辦公室一小時之前,我曾告訴雷恩先生我在棚屋裡向道保證過什麼話,那一刻雷恩先生所說的話和臉上的表情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佩辛斯,佩辛斯!”他痛苦之極地叫著,“你不該這麼做的。我真的不知道。我追查到一些東西——相當驚人,可是還不完整,要救他恐怕是不可能的。”然後我才明白自己做了些什麼。再一次,我把希望帶給這個人,又再一次地⋯⋯

他回答著問題。不,他沒有殺害福塞特醫生,甚至沒踏入那棟房子⋯⋯約翰·休姆從抽屜裡拿出道在棚屋裡使用的那支左輪手槍。

“這是福塞特醫生的,”他嚴厲地說,“不要撒謊,福塞特醫生的男僕昨天下午才看到,它放在診療室書桌的第一個抽屜。你是從那兒拿的,道,你去過那棟房子。”

道崩潰了。是的,沒錯,他叫著;可是他沒殺福塞特,他只是去赴約。十一點半,他走進房子的時候,看到福塞特躺在地上,渾身是血;書桌上有一支左輪手槍,驚慌之餘,他就拿了跑出房子⋯⋯是的,他是送了那截盒子,那又怎麼樣?他一臉狡猾的表情,不肯解釋原因。JA是什麼意思?他只是閉緊嘴唇。

“你看到屍體了嗎?”雷恩先生緊張地問。

“我——是的,我看到了,但當時我只是覺得他已經死了——”

“道,你確定他死了嗎?”

“是的,是的,長官,我確定!”

檢察官把在福塞特醫生的桌上發現的那張紙條拿給道看,此時除了哲瑞·雷恩,我們都非常吃驚。道居然強烈否認,而且顯然是出自真心。他尖聲叫著說,他從來沒見過這張紙條,從來沒見過福塞特手寫的簽名信;而那張用鉛筆以印刷體大寫字母所寫,上面簽著“阿龍·道”的信,他根本就沒寫過。

老紳士迅速地說:“你在監獄的最後幾天,有沒有收到過任何福塞特醫生的信?”

“是的,雷恩先生,我收到過,可不是這個!我星期二收到——收到一封福塞特的信,叫我星期四開溜。雷恩先生,是真的,他的紙條上說,是星期四!”

“我不明白,”休姆喃喃說道,“福塞特為什麼要這樣騙他,或者是因為⋯⋯”

老紳士似乎想說些什麼,但他只是搖搖頭,依舊保持沉默。至於我,開始——很慢,奇慢無比地——看到一線希望。

接下來的事情真是可怕。約翰·休姆又選擇了簡單的程式:再一次讓斯威特助理檢察官負責起訴本案。由於道一級謀殺的罪名毫無疑問,加上檢方效率驚人,於是審判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展開了。最大的困難在於,上回的事情讓里茲市民無法旁觀,他們要讓法律制裁這個人。對同一個人的第二次謀殺起訴激怒了人們;想在法庭上讓道免於重回那個警衛森嚴、不見天日的監獄中,實在需要非凡的勇氣。

不可理解的是,馬克·柯里爾拒絕了雷恩先生的律師費。他那張得意揚揚的肥臉莫測高深,拒絕再一次為一樁沒有希望的案子挺身奮戰。

正當哲瑞·雷恩靜坐著在絕望和無能為力中承受著心靈煎熬之時,阿龍·道則在一場四十五分鐘的陪審團審議之後,被判定犯了一級謀殺罪,而且就在他上一次被判終身監禁一個多月之後,被宣判處以電刑。

“阿龍·道⋯⋯依法處以死刑,並於×月×日開始的一週內執行⋯⋯”

兩名副警長給他銬上手銬。接著在一群武裝警衛的環繞下,阿龍·道被押往阿岡昆監獄。死刑犯囚室的寂靜,如同冬天墓碑下的冰凍泥土,朝他當頭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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