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紅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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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卓沒有出聲，他瞧著那街道上置放的東西，頭一次覺得邁不出府門。

一抬抬紅妝就這樣被擺在了趙府門外，一眼望去，居然望不到底。

洛家軍武起家，幾百年來財富的累積恐怕堪比皇室，當初兩家聯姻時洛家給洛寧淵的陪嫁那是極豐厚的，豐厚到哪怕是過了數十年之久，也沒有一家女兒的議親之禮能比那皇家公主的嫁妝還足的。

木履鏤空的紫金沉木，大紅的珠玉一圈圈鑲嵌在那沉木回閣處，高貴而奢華，精緻又典雅。

但那洛寧淵的陪嫁倒真是拿十里紅妝這詞來形容都可以算是簡陋了，哪怕以他的心性，當初接到禮單時，也有片刻的怔忪。只是嫁女而已，就算是再怎麼珍貴也實在是太過了。

十里長街，極寬極長的街道，哪怕平時就是四匹駿馬賓士也不會覺得擁擠的官道，現在卻被堵了個嚴嚴實實。

當初的洛府將門虎子，他趙家門楣光耀，兩家聯姻也是傳誦一時的佳話。他那時還不知道漠北的戰況已經嚴重到了如斯地步，也沒猜到那十里的紅妝其實已經不止是嫁妝而已了，能做到這種地步，那從來不肯低頭的好友已經是在託孤了。

這情景讓他有一瞬間的恍神。

只是，他是一族之主，家族的榮辱興衰比什麼都來得重要。

趙卓還未踩上大門口的邊，便停了下來，眼直愣愣的望著外面長長的街道。

十六年後，這婚事確實是他趙家親手毀下的，一門忠烈盡數葬於沙場，哪怕是稍微顧及著一點舊情，也不會把洛家唯一的孤女拒之門外，讓天下人恥笑。

趙南早就聽到後面的聲響，轉過頭來看著族長慢悠悠踱著步朝這邊走來，嘴動了動想說點什麼，最後還是嘆了口氣站到了一旁。

趙卓看著那擺滿了街道的紫金妝盒，嘆了口氣，一抬抬沉木香妝連面頭都沒改就直接給送過來了，任是他再眼拙，也看得這全是洛老將軍十六年前為唯一的孫女準備的嫁妝。

趙卓率著賓客慢慢朝前門走去，步履不快，氣勢沉然，一副悠閒的好心態，連原本有些躁動的客人也慢慢安下了心來，瞧趙相爺這樣子，估計就是天塌下來了也能頂得住。

他知道，這是洛家的小姐為那戰死沙場的洛家滿門討個說法來了。

趙南愣愣的站在相府大門口，張大了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開始佩服起那老管家來，果然是年紀大見識廣，居然還能想到進去稟告，要是他估計也只能這麼幹看著了。

雖說是皇帝下的旨意，可到底也是他趙家的兒子當著天下人惹出的風波。

她的良人……值得一生相隨。她這樣想著，眼淚慢慢的便溢在了眼眶裡。

寧淵站在迴廊裡，看著外面豔陽一般的日頭，微微眯起了眼，洛凡站在她身後，一身肅穆的氣息，謹然的身影立的筆直，隱隱帶了些悲壯的模樣。

方紫菲掀開喜帕，愣愣的看著前面的那個身影，不過是剛及弱冠的肩膀，他的夫婿，卻什麼也不說的便替她擋下了所有的過失，她第一次為自己所做的事感到了後悔，深入骨髓的後悔。

“小姐，東西全送過去了。”

趙然看父親頂著一副慷慨激昂的神情朝外走，也覺得有些慚愧，忙輕握了一下方紫菲的手：“你安心便是，我定護你周全。”說完便朝外走去，那大紅的喜服卻也有一種剛烈的意境。

寧淵沒有出聲，只是頷了下首轉身朝迴廊深處走去，黑色的披肩拂過地面，深沉的色澤仿似染上了幽暗的空明一般。

自此以後，就算是那洛家小姐再想鬧，上面的那位也不會肯了。

趙府外的大街上安靜得連掉根針都能聽見，那延綿數十里的紫金紅妝，讓所有人都選擇了沉默。

趙卓一愣，也明白事情估計不會簡單，當即站起身朝外走去，這件事糾糾纏纏了這麼久，到如今也該解決了。

這不是失了顏面的閨閣小姐擺著那足以傾城的財富來招搖顯擺，只不過是那洛家遺孤為了葬於九泉的先者能得以安息罷了。

“老爺，收不了！”老管家喏喏的又朝後退了幾步，鼓足了勇氣道：“您還是出去看看吧！”

趙卓靜立良久，閉上的眼重新睜開，佇立著的身影也好像彎曲了一些，他踏出了趙府大門，緩緩朝那妝閣前站著的青年走去。

“即是來了禮物收下便是……”

堅毅的眉眼，挺立的身姿，不怒自威的威勢，和他十幾年前送行的洛家兒郎一般無二的姿態。

趙卓聽得這話鬍子一翹，使勁朝往後縮的趙齊看了幾眼，送就送來了，收下便是。擺上檯面說幹什麼，還嫌最近趙府丟的人不多？

那樣堅毅的鐵血一門，竟然會用這種方式來向趙家、向這大寧的百官和守護的百姓討一個說法，倒真是他平生都未曾想過的事，不過若是那老頑固還在，肯定也不會把這口氣嚥下去。

她就知道，那般的女子，不是輕易可以折辱的，言出必諾，那話言猶及耳。往日正義美好的詞句，此時卻讓她覺得沁涼到了心底。

趙卓嘴角慢慢牽出一絲苦笑，這才是雲州洛家啊，哪怕十不存一，大廈將傾，也剛烈得能讓天下為之側目。

方紫菲的手猛地縮緊，甚至泛出了清白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