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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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是你離開後的第五個寒月，仍是沒有回來。本想終生都不做這等少年玩笑之事，只是今日卻突然記起你曾如此清楚明白的存在過。寧淵，我還等著將這萬里河山與你共賞，只是……你可還安在？

鐵木忙不迭的把侍衛送上來的長弓奉上，心下暗喜，玄禾是北汗第一高手，之前一直顧及著身份不肯出手，這次葉韓必定身亡當場。

她正欲放下手札，手中的札記卻翻開了最後一頁，寧淵目光微頓，顧自無言。

把少年的屍首放於另一匹戰馬上，葉韓擦淨臉上的血跡，長槍上揮，怒喊：“青龍衛何在？”

也是，那之後便是逐鹿天下，權握江山，哪還有時間……

“青龍衛張武，在！”

果然，待他成熟了也不會再寫下這些年少人的心思了，不知為何，就如走進她從未窺見的天地一般，寧淵心下帶著些許好奇的探尋，看著斷了的札記竟隱隱有些可惜。

“青龍衛李連，在！”

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這幾月的時間是他們相處之時最隨意的歲月。

“青龍衛霍軍，在！”

點點蒼涼，卻孤寂深沉。

……

墨寧淵。

短短數十聲，卻壓過了戰場上千軍萬馬的吶喊，牢牢震懾著北汗大軍，一時之間，剛才還殺聲震天的疆場突兀的安靜了下來。

她翻了幾頁，果然見後面空白的一頁唯有三個字，只是那字跡卻突兀的凌厲成熟了起來。

“好，好……”葉韓大笑幾聲，玄白的盔甲被暗紅的血跡染紅，他槍指北汗中軍大帳，奮身而呼：“好男兒當馬革裹屍，保家衛國！跟我衝！”

那之後……寧淵看著札記上的大面空白，忽然想起，一月之後，她再次出現，已不再是挽髻少年寧淵，而是隱山之主——墨寧淵。

一語喊完，一騎獨行率先朝玄禾的方向衝去，在他身後的數十個軍士皆是如此高呼，拔馬上前。

寧淵低眼無語，她從不知，一直在他面前壯志凌雲、成熟穩重的封凌寒也會有如此青澀玩鬧的時候。

沒有吶喊和助威，停下來的北漢軍士看著那無異於尋死的舉動，眼底顯出不可思議的震撼來。不是說……大寧人個個懦弱不堪，早已失了血性傲骨了嗎？不是說……只需三日便可攻下大寧國度，衣錦還鄉嗎？他們看著被北汗人鮮血染紅的大地，看著越來越少的袍澤，看著他們奉若神明的國師仍是穩穩的站於高臺上冷漠相望，再看著……領著數十將士也要拼死前行的大寧將領，突然迷茫起來。

只是，尚不知其家門，真是大悔。

這場戰爭，真的這麼有必要嗎？

只可惜，自我答此言後你就一月不見蹤跡，連我這不憶往昔的性情都為你折了幾分。今日提筆細想，才驚覺，慈安城外，便已落於心間。若是男子，情義兩交，自是大善。他日你再出現，若為女兒，我必以此生相護。

可是，他們沒有選擇，只能揮著長刀，麻木的朝那支不畏生死的孤軍攔去！

其實我一直在暗自腹誹，寧淵，你耳尖剔透小孔，當真以為我封凌寒是不辨雌雄之輩？

寧都城牆上的禁衛軍凝息遙望，眼眶乾澀通紅，不知從何時開始，高舉長戟的大寧將士跪滿了城頭，無聲無息，悲憤凜冽之意卻堪堪直達天際。

六月，歸家。中原亦受戰亂席捲，領家臣自保城池，寧淵問我可願為天下之主，垂月墨言，此間少年，突覺歲月靜好，答：善。

封顯握在城頭上的手染上了鮮紅的血跡，卻仿似毫無所覺，一騎千里，萬民所歸，原來，便是如此！

五月，西北戰亂起，與瑞鴻回家避戰，途經安雅雪山，見慈安城外的那少年赤足在山腳飲酒，心下大喜，上前攀談，約定同行，知其名喚寧淵。

父皇，一切陽謀陰謀，到如今，都不及那人半分錚骨！

三月，家中長輩終允我自行出門，入大漠，救下一孩童，系西北百里世家遺孤，孩子伶俐活潑，難得堅忍，自行更名瑞鴻，自後遂陪伴我左右……呃，瑞鴻只比我小上五歲，這話可不能讓他瞧見。

才不過片刻，衝殺上前的數十將士便只剩下葉韓一人。

天佑792年，正月，隨父遊歷，於慈安城外遇一少年，性子狷狂，甚合我意，只是棋藝不佳卻猶自不知，雖天下大亂，他卻妄言說願助我為天下之主，著實好笑，但人正，為友上佳。只是忘問其名，甚為可惜。

玄禾抬手一揮，北汗大軍停止攔截，他手中長弓拉至滿月，遙遙指向葉韓，嘴角勾出志得意滿的笑容。

肅紅的衣襬慢慢拂過玉棺邊緣，寧淵拾起散落在上面的札記，隨手翻開。

銀光驟閃，三枚箭矢劃破天際，直直射向那奔跑的剛烈人影。

一代帝王，長辭於世，停棺高閣五百載，這世上除了落下斷龍石之人，恐怕再也無人知曉。

戰馬奔騰聲猛的停滯，悲鳴的長嘶聲響徹四野，一箭被長槍打落，一箭穿透腹部，一箭直指眉心。

青衣長袍，神態安詳，但細細看來，眉眼卻又夾著淡淡遺憾，寧淵垂眼，隔著剔透的琉璃，無喜無悲，不歡不痛。

寧都城外一片詭異的凝滯，千鈞一髮之際，直破雲霄的戰意瞬間瀰漫整個戰場。

寧淵站定在冰石上，忽覺這世上竟真有一眼經年之感，明明記憶鮮活得似是昨日，可卻偏偏早已相隔數世。

玄禾僵硬的看著那個接下最後一箭的紅色身影，握著長弓的手開始無法自持的顫抖起來。

玉棺剔透，那人靜靜闔眼，早已遠離世間。

‘叮’的一聲脆響，寧淵手中的箭矢斷成兩截，悄然落地，她看著坐於戰馬上的玄衣青年，似是嘆息，又似是釋然，但……平靜的神情卻終究在看到那相似的面容慢慢閉上眼的一瞬間破碎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