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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曾告訴我,若我能去愛人墓前,我的痛苦便可減輕。

——伊本·扎阿德[20]

痛苦有多種多樣。人世間的不幸也是永珍森羅。猶如那道橫過寥寥天邊的彩虹,其色彩也是千變萬化,有時各色清晰可辨,有時又融合交織在一起。猶如那道橫過寥寥天邊的彩虹!我為什麼從美中卻生髮出不愛?從安寧的承諾[21]中得到的卻像是悲哀?不過,正如在倫理學中惡乃善之果,悲哀實際上產生於歡樂。不論是過去幸福的記憶變為今朝之痛苦,還是今天實實在在的痛苦起源於過去莫須有的狂喜極樂。

我的洗禮名叫埃加烏斯,我不想說出我的姓。不過在我的故鄉,還沒有任何門楣家院比我家那灰暗陰鬱、世代相傳的邸宅更長久地受人尊敬。我們家族一直被人稱為一個夢幻家的家族,而許多引人注目的怪事(我們家那座歷史悠久的邸宅,主客廳裡的那些壁畫,每間臥室的那些掛毯,紋章上凸出圖案的鐫刻,尤其是走廊上那些古畫,以及書房的擺佈,而最重要的是書房裡那些內容奇怪而獨特的藏書)都足以證明人們的看法有根有據。

我對早年的回憶總與那間書房有關,與那些藏書有關,而關於後者,我不想多言。我母親在那兒死去。我在那兒降生。但若說我在此之前不曾生活過,或者說我的靈魂在此之前不曾存在過,那純屬無稽之談。你不相信這點?讓我們別爭論這事。我相信此說,但並不試圖讓別人也信服。然而,我腦子裡總有一些與生俱來的記憶,一些虛無縹緲的身影,一些超凡脫俗且意味深長的目光,一些和諧悅耳但哀婉悽切的聲音,一種無法排除的記憶,一種影子般的記憶,模模糊糊,朦朦朧朧,變幻莫測,飄忽不定;而只要我的理性之光還將閃耀,我就不可能擺脫那個影子。

我就降生在那個書房中。就這樣從那個看似虛無但並非虛無的長夜中醒來,一下子進入了這個仙境般的地方,進入了一座想象的宮殿,進入了由禁慾思想和學問所統治的疆域。說來並不奇怪,我用驚奇而熱切的眼光注視周圍,我在書堆裡消磨了我的童年,在沉思中耗費了我的青春;但奇怪的是當歲月流逝,人到壯年,我依舊住在我祖先傳下的邸宅裡。奇怪的是,一段什麼樣的停滯曾降臨於我生命的春天?我原來最平凡的思維模式如何發生了一場徹底的逆轉?人間的現實對於我就像是夢幻,而且是唯一的夢幻;夢境中的奇思異想反倒成了我生存的必需品,甚至完全成了生存本身。

貝蕾妮絲和我是表兄妹,我倆一同在我父親的邸宅里長大。然而我倆卻截然不同。我體弱多病,性情憂鬱,她卻敏捷優雅,充滿活力;我終日關在書房唸書,她卻整天在戶外山坡逍遙;我生活在自己的內心世界,整個身心都沉溺於最緊張而痛苦的思索之中,而她卻無憂無慮地度日,從不去想她生活道路上的陰影,也不管時間烏黑的翅膀在靜靜地飛翔。貝蕾妮絲!我呼喚她的名字——貝蕾妮絲!從灰濛濛的記憶廢墟中,無數騷動的回憶被這聲呼喚驚起!啊!她的形象又栩栩如生地展現在我眼前,一如她當年無憂無慮、快快活活的模樣!哦!絢麗爛漫又綽約縹緲的美人!哦!阿恩海姆[22]的林中精靈!哦!洌洌清泉的水中仙女!可後來,後來一切都是那麼神秘而恐怖,後來是一個不應該講述的故事。疾病,一場致命的疾病,像熱風突然降臨到她身上,甚至當我去看她的時候,變化之精靈已把她席捲,改變了她的頭腦、她的習慣和她的性格,甚至以一種最難以捉摸、最可怕的方式,使她看上去與從前完全判若兩人!唉!毀滅者來了又去了,而罹難者今在何方?我不再認識她,或者說她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貝蕾妮絲。

在由那種招致我表妹在心身兩方面都產生可怕鉅變的致命病魁所引起的無數併發症中,也許應該提到的是一種最使人痛苦、最難以治療,且常常使入神志昏迷的癲癇病。那種神志昏迷完全近乎於真正的死亡,而她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的方式往往又突然得令人震驚。就在我表妹患病期間,我自己的病(我一直被告知不應該說出該病的名稱),我自己的病也越來越厲害,終於呈現出一種格外奇特的新型偏執狂的特徵,病情日益加重,最後竟莫名其妙地完全把我控制。這種偏執狂,如果我必須這樣稱呼的話,以一種病態的激動構成其被玄學術語稱之為凝意的心態特徵。我當然不可能不知道這種心態特徵,可我擔心的是能否使一般讀者對我那種神經質的偏狂強度有一個適當的概念,我的症狀是,由於那種強烈的偏狂,我沉思冥想的精力(此處不用術語)全都被用來思索這世上最微不足道最雞毛蒜皮的小事。

我常常一連幾個小時不知疲倦地盯住書頁邊上某個可有可無的圖案思索,或沉迷於某本書的印刷式樣,把夏日裡一天最好的時光用來聚精會神地凝視斜映在掛毯上或地板上的某片奇妙的陰影,整夜整夜地痴迷於一盞燈的火苗或是一團火的餘燼,整天整天地陶醉於一朵花的芬芳,毫無變化地反覆念一個普通的字眼,直到那聲音再也不向大腦傳送任何概念,身體長時間地絕對靜止不動,直到完全喪失行為意識和肉體存在的意識。這些還僅僅是由一種心力狀態所誘發的最普通最不要命的偏狂行為中的寥寥數例,雖說不全然空前絕後,但肯定已超越了分析或解釋的範疇。

但千萬別誤解我的意思。絕不能將這種由零碎瑣事所激發的過分的、熱切的、病態的注意混同於人類所共有的愛沉思的癖好,尤其不能與耽於幻想相提並論。它甚至不像人們會猜想的那樣是什麼沉思冥想的過度現象或極端狀態,它從本質上與沉思和幻想有根本的不同。舉例來說,當夢幻家或狂熱者對一件通常微不足道的事物感興趣之時,他們會在由此而生髮出的一大堆推理和啟迪中忽略那件事物本身,他們那個白日夢的結尾常常都充滿了華美的色彩,而當夢醒之時,他們沉思的誘因或第一原因早已煙消雲散,無影無蹤。而在我的病例中,首先是誘因絕對微不足道,儘管由於我病態的幻覺,它呈現出一種折射的非真實的重要性;其次是很少推理,如果有推理的話,那少有的推理也緊緊圍繞誘因這個中心;其三是這種沉思冥想絕不愉快;最後就是當冥想終結之時,其誘因非但不會消失,反而會被誇張到超自然的地步,這也正是我這種疾病的主要特徵。一言以蔽之,這種腦力的特殊運用,對我來講就是我已經說過的凝意,而對白日做夢者而言,則是思辨。

我的那些書,在這個新時代看來,即使它們實際上並不足以造成神經錯亂,但就它們富於想象且不合邏輯的內容來說,也會被人發現其本身就具有神經錯亂的特徵和性質。在那些書中,我還清楚地記得那位著名的義大利人科留斯·塞昆達斯·庫里奧的論著《論上帝福地之闊》、聖奧斯丁的傑作《上帝之城》和德爾圖良的《論基督肉身之復活》,最後一本書中那個似非而是的反論句(上帝之子死了,荒謬但可信;他又復活了,不可能但真實)曾使我一連幾個星期殫精竭慮但終歸徒然地對其進行研究。

從被微力所動搖這一點來看,我的精神似乎與托勒密·赫斐斯蒂翁所講到的大海中的那塊巉巖相似,那塊巉巖在人類的攻擊和風浪的震撼前都巋然不動,只在那種被叫作日光蘭的花的觸及下才瑟瑟顫抖。雖然在一位輕率的思想家看來,貝蕾妮絲不幸的疾病使她精神狀態產生的鉅變,無疑會給我剛才一直費力解說的我那種病態沉思提供許多誘因,但事實並非如此。在我清醒之時,她的不幸的確使我感到痛苦,她美麗而溫柔的生命所遭受的毀損的確使我非常悲傷,我也並非沒有經常地苦苦思索是什麼驚人的力量在如此短的時間內造成了如此奇怪的劇變。但這些心理活動並不具有我那種疾病的特徵,而是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有的正常思維。與我的病狀特徵相符的是,我錯亂的神經完全沉溺於比精神變化更不重要但卻更令人吃驚的貝蕾妮絲的身體變化,沉溺於她身軀相貌那令人震驚的完全變形。

在她絕世無雙的美最粲然奪目的日子裡,我絕對沒有愛過她。在我那段怪異的生命中,感情對我從來不在於心,而總是在於腦。在清晨薄薄的灰霧之中,在中午森林的樹影之中,在夜晚我書房的寂靜之中,她都曾從我眼前倏然閃過。我也曾留意注視過她,但並非作為現實中的貝蕾妮絲,而是作為夢中的貝蕾妮絲;不是作為塵世間一個實實在在的人,而是作為這樣一個人的抽象概念;不是作為讚美之物,而是作為分析之因;不是作為愛的物件,而是作為那種雖說雜亂無章但卻最為深奧的沉思之主題。而後來,後來我一看見她就渾身發抖,她一走近我我就臉色發白。然而在為她憔悴的形容和孤獨的處境深深悲嘆之時,我想到了她長久以來一直愛著我,於是在一個不幸的時刻,我對她說起了結婚。

就在我們舉行婚禮的日子臨近之時,在那年冬日的一個下午(那種冬日有淡淡薄霧,異常地日麗風和,因此被叫作美麗翠鳥的看護人[23])我像我平時想問題時一樣,在我書房的裡間獨自而坐。可當我抬起眼睛,我看見貝蕾妮絲站在我跟前。

不知是我自己活躍的想象,還是窗外霧氣的影響(抑或是室內朦朧的光線或垂落在她周圍的灰色帷幔),造就了那麼一個模模糊糊、飄忽不定的身影?這一點我說不清楚。她一聲不吭,而我,無論如何也吭不出一聲。一陣寒意冷徹我全身,一種難以忍受的焦慮感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一種極為強烈的好奇心佔據了我的靈魂;我身子往椅背一仰,老半天一動不動凝神屏息地凝視著她的身影。天哪!她的消瘦真叫人難以想象,從眼前那身影輪廓中,竟看不出一絲半點她從前身姿的形跡。我熱烈的目光最後落在了她的臉上。

她高高的前額非常蒼白,異常靜穆。她那頭曾經烏黑髮亮的頭髮現在變得焦黃而粗糲,蓬亂地披散在她的前額和深陷的雙鬢。她古怪的表情中有一種壓倒一切的憂鬱。她的眼睛黯然無光,毫無生氣,好像沒有瞳孔似的。當我的目光從她無神的眼睛轉向她皺縮的薄嘴唇時,我不知不覺地向後畏縮。那兩片嘴唇張開,露出一個意味古怪的微笑,變形後的貝蕾妮絲的牙齒就這樣慢慢展現在我眼前。哦!要是我沒有看見那些牙齒該有多好!要是我看見之後就馬上死去該有多好!

關門聲使我猛然一驚,我定神一看,發現我表妹已經離開書房。但是她那兩排潔白如玉的牙齒卻沒有離開我的腦海,而且我再也無法將它們趕走。那些牙齒表面沒有半點瑕玷,琺琅質上沒有一絲暗影,牙邊上也沒有任何凹痕,就在那短短的一笑之間,那潔牙皓齒便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腦際。我現在甚至比當時看得更清楚。那些牙齒!那些牙齒!它們在這兒,在那兒,在任何地方,都無時無刻不閃現在我眼前:又長又細、潔白如玉的牙齒,被那兩片剛剛開啟的灰白的嘴唇顯露出來的牙齒。這下我的偏狂症猛然發作,我苦苦掙扎也擺脫不了它那不可抵禦的奇怪影響。我心中除了那些牙齒再無別的念頭。我對那些牙齒有種瘋狂的嚮往。我所有的興趣和精力全都集中於對那些牙齒的沉思。它們,它們已成了我心智的眼睛唯一之所見,它們已成了我精神生活唯一之要素。我在任何亮度下都看見它們。我以任何姿勢都在想著它們。我考慮它們的屬性。我尋思它們的特徵。我揣摩它們的構造。我琢磨它們的本質變化。當我在想象中把它們那種甚至無須嘴唇的幫助就能傳情達意的能力歸因於它們具有一種知覺力時,我禁不住渾身發抖。人們說瑪麗·薩萊小姐[24]的每個舞步都是感情,我則深信貝蕾妮絲的每一顆牙齒都是思想。思想!啊,正是那毀掉我的愚蠢的思想!思想!哦,原來我朝思暮想的就是那思想!我當時覺得只要能擁有那些牙齒,我便能得到安寧,恢復理智。

就這樣,黃昏在我的冥想中降臨,接著是夜晚的到來、逗留和離去,然後是新的一天開始,然後是第二天晚上的夜霧開始集聚,可我依然一動不動地坐在我那間幽靜的書房裡,依然凝神專注地沉湎於我的冥思苦想之中,那些牙齒的幻影依然可怕地把我支配,它們以最生動最鮮明的形象飄舞在我房間裡變幻著的光影之間。最後,一聲恐怖的呼叫把我從沉思中驚醒,緊接著傳來一陣喧嚷之聲,其間摻雜著陣陣悲傷或痛苦的嗚咽哀鳴。我從椅子中躍起,推開書房的一扇門,看見一位侍女淚流滿面地站在前廳,她告訴我貝蕾妮絲已經——已經香消玉殞。她一大早就發作了癲癇病,而現在,當夜色闌珊之際,墳墓已準備好接待它的房客,有關葬禮的一切都已安排停當。

我發現自己坐在書房裡,而且又是一人獨坐。似乎我剛剛從一場亂七八糟、令人激動的夢中醒來。我知道當時是半夜,而且非常清楚貝蕾妮絲在日落時分就已經下葬。但對從傍晚到半夜這段時間裡我在幹什麼,我卻毫無印象,或者說至少沒有一個明確的記憶。我只記得那段時間充滿了恐怖。那種恐怖因模糊而越發令人心悸,因朦朧而越發令人膽寒。那是我生命記載中最可怕的一頁,它用模糊不清、莫名其妙且恐怖的記憶寫成。我試圖辨讀這一頁,但卻枉費心機;然而一個女人淒厲的尖叫卻像聲音之精靈時時響在我的耳邊。我肯定做了一件事,但是什麼事呢?我高聲問自己,四壁的迴音應答我:“是什麼事呢?”

我身邊的桌上亮著一盞燈,燈旁放著一個小箱。那小箱並不惹眼,我過去常常見到它,因為它是我家家庭醫生的醫療箱。可它怎麼在這兒?怎麼在我的桌上?為什麼我一看見它就發抖?這些問題無論如何也難以說清。最後我的眼睛落在攤開的一本書上,並看到了一個下面用筆加了橫線的句子。那是阿拉伯詩人伊本·扎阿德所寫的一個古怪而簡單的句子:“友人曾告訴我,若我能去愛人墓前,我的痛苦便可減輕。”那為什麼,當我反覆體味這句話時,我的頭髮會倒立,我的血液會凝固?

隨著一聲輕輕的敲門聲,一個臉色煞白的僕人踮著腳尖進了我的書房。他滿臉驚恐,用一種顫抖的、沙啞的、低沉的聲音跟我說話。他說了些什麼?我聽到一些支離破碎的話語。他說一聲尖叫劃破了夜的沉寂,說府上的人都集合到了一起,說他們順著那聲音的方向尋找。說到這兒他的聲音開始變得清晰,令人毛骨悚然地清晰,他給我講一座被掘開的墳墓,講一具裹著屍衣但面容被毀損的屍體,可那屍體還在呼吸,還有心跳,還活著!

他指著我身上的衣服,我衣服上粘著泥汙,凝著血跡。我說不出話,他又抬起我一隻手,我手上有被人的指甲抓破的凹痕。他接著又叫我看靠在牆根的一樣東西,我足足看了幾分鐘,那是一把鐵鍬。我尖叫一聲跳到桌邊,抓起桌上那個箱子。但我沒法把它開啟,箱子從我顫抖的手中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並摔得粉碎。隨著砰的一聲,一些牙科醫生用的器具滾了出來,32粒細小、潔白、象牙般的東西混雜其間,撒落在我書房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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