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她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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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茉喜沒有這麼好的精神頭，尤其是不會特地熬夜為自己等門。饒有興味地穿過院子走向正房，他見小武推門迎到自己跟前了，便低頭小聲問道：“她大半夜的不睡，又鬧什麼么蛾子呢？”

“委屈。”她低聲開了口，“委屈，也得這麼幹。”

這天晚上，陳文德照例是在午夜時分回了來。一進院子他便是一愣，因為正房三間燈光通亮，房內的人顯然是沒睡。

陳文德很有興致地又喝了一口熱茶，“為什麼？欠了她的人情，還是欠了萬嘉桂的人情？”

思及至此，茉喜把對著小武亂飛的眉眼又收了回來。獨自盤腿坐在床上，她想了又想，末了，她定了新的主意。

茉喜低頭面對著桌面，有些話，對誰說都不合適的，她此刻卻是忽然很想對著陳文德講一講。伸手端過茶杯，她也喝了一口茶水。然後清清喉嚨開了口，她說道：“我倆是堂姐妹，她爹是我的二叔。我十歲到她家，因為我娘要死了。在去她家的路上，我娘在前邊走，我在後邊跟著，她手裡有一條紅綢子手絹，她攥著一角，我攥著另一角。她不讓我鬆手，怕我跟不上，走丟了。”

獨自一個人逃？不行。自己若是跑了，陳文德一鬧脾氣，定然饒不了鳳瑤——本來他和萬嘉桂就是一對仇敵，當初萬嘉桂提起“姓陳的”，從來沒有一句好話；陳文德如今提起萬嘉桂，也是咬牙切齒，頗有把對方抓過來挫骨揚灰的勁頭。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聲音也輕了一點，“我不能碰她的手，她發了一身的楊梅大瘡，手指頭縫裡都流膿。那時候她是三十歲，二十歲之前她在北京城裡唱戲，紅過兩年多。”

然而，縱是她把小武收服了，小武也願意放她一條活路了，那鳳瑤怎麼辦？她可沒本事飛簷走壁，劫法場似的把鳳瑤也給弄出來一併帶走。

說到這裡，她很嫌惡地一撇嘴，“鳳瑤她家不要我，我娘就一腳把我踹進了她家的大門。進門之後我就賴著不走了，一住就是五年多。”

她素來不曾矜貴地看待過自己，只知道自己長得不賴，並且，據她最近感覺，彷彿對於男子，自己是很富有一點誘惑力的。不用白不用，尤其值此非常時刻，更是非用不可。

這五年多是她的好日子，雖然她依舊是餓與饞，依舊是飽受白眼。之所以好，自然是因為有鳳瑤。如果鳳瑤沒和萬嘉桂定過娃娃親，那就更好了。當然，夜救萬嘉桂的事情不能提，對誰都不能提。

打是打不過，於是茉喜打算色誘小武。

語無倫次地，茉喜講述了自己和鳳瑤的關係和感情。陳文德有一雙燈泡似的厲害眼睛，所以茉喜在小事上是非常的坦白老實——要撒謊也得撒在緊要關頭，犯不上在小問題上惹他犯疑心病。

茉喜想去瞧瞧鳳瑤，守門的小兵不允許——這小兵自稱姓武，大名叫做武治平，看著像個半大小子，其實已經滿了十八。陳文德喊他小武，茉喜也跟著喊他小武。小武在大部分的時間裡都是不言不語，然而相當堅決且有主意。當初他能用一匹軍馬把狂呼亂叫的茉喜運送過來，如今也能把房門守成一道關口，讓茉喜插翅難飛。

一番話說到最後，她眼巴巴地注視著陳文德，“我是有一說一了，你的意思呢？”

在接下來的幾天內，陳文德一直都是早出晚歸。晚歸之後，除了在她身上尋歡作樂便是睡大覺；早出之前，則是雷打不動地吃他那一大海碗酒釀圓子。吃飽喝足一抹嘴，他拔腳就走，一走便是無影無蹤。

陳文德不以為然地一搖頭，“不對，你沒說全，還差個男人沒提。”

茉喜聽了這話，聾了一樣沒有反應，臉還是小姑娘的嫩臉，然而臉皮彷彿已經厚成了地皮。自顧自地端著大碗喝了個底朝天，她如今依然是在養精蓄銳，不是為了要和陳文德拼命，而是想要清清靜靜、暖暖和和地做一番思考。坐以待斃不是她的風格，她得想法子逃。

茉喜登時扭開了臉，“反正我就是這麼個人，你愛要不要！我也沒逼你要我，也沒逼你送鳳瑤。你自己掂量著辦。”

陳文德沒有笑，歪身伸手從褲兜裡掏出了個扁扁的金煙盒，他開啟盒蓋抽出一根香菸，一邊捏著菸捲輕輕地往桌面上磕，一邊說道：“我看你和萬嘉桂那未婚妻，不像是一路貨。那大姑娘，旁人一指頭也沒碰過她，可她，據說，自己號了一宿。你倒好，能吃能喝能睡，不像我佔了你的便宜，倒像你佔了我的便宜。”

話音落下，她打了個嗝。從早到晚地不出門，她只吃不動，居然有了點消化不暢的意思。這個嗝飽含著晚餐飯菜的味道，突如其來，燻得茉喜有些犯惡心。皺著眉頭嚥了口唾沫，她不再言語了。

“看什麼？”她開了口，“看我吃得多，你心疼啦？”

房中靜默片刻，最後陳文德起身開了口，“茉喜，你的心思我全懂了，不過該怎麼辦，我得琢磨琢磨。”

思及至此，她抬眼望向了陳文德，結果發現對方一直在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瞧。

茉喜立刻又道：“明天我想瞧瞧鳳瑤。”

“姓陳的這是要坐月子？”她咂摸著甜味思索，“好像還放了不少紅糖，可惜太稀，吃了不頂餓。不過也興許是丸子都被他撈去吃了。”

陳文德抬手開始解軍裝紐扣，“看你的表現。”

茉喜走向桌邊，一邊走，一邊順手給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來單手拿了勺子，她低頭一看，只見碗裡剩了小半碗湯湯水水，幾隻糯米丸子隨著蛋花沉沉浮浮。這東西她沒吃過，但是嘗過一口之後，她心裡有了數。

然後他對著臥室房門一偏臉，又含義無限地對著茉喜一眨眼睛。

茉喜沒言語，很大方地脫了舊衣換新衣。然後穿襪穿鞋出門洗漱，又緊緊地重新編了兩條辮子。及至她重回臥室，就見陳文德把手裡的大海碗向前一推，又把勺子也扔進了碗裡，“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