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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寫下傑克、農舍和花園的故事,我有必要在山谷過我的第二段生活,對那裡的自然世界第二次覺醒。但這個故事的另一個版本,出現在我到山谷的頭幾天,那時我才剛住進莊園小屋。

當時小屋裡還有老住戶的書籍和傢俱。書堆裡有一個平裝版小冊子,比普通的平裝書還要小,只有幾頁。這是“藝術小圖書館”系列書中的一冊,介紹了喬治·德·基里科①早期的繪畫,大約有十二幅超現實主義風格的畫作。從技術角度而言,這些小小的畫作顯得無趣;它們單調而膚淺:隨意的構圖,半古典半現代的背景,沒有關聯的主題——高架渠、火車、拱廊、手套、水果、雕塑——帶著偶得的一點兒簡單的神秘感。比如在一幅畫中,一個隱藏起來的人的巨大影子從角落走近。

但是其中一幅畫吸引了我的注意,也許是因為它的名稱:抵達之謎。我覺得這個標題以一種間接而詩意的方式觸及我的經驗。我後來知道基里科這幅超現實主義畫作的名稱不是他自己取的,而是出自詩人阿波利奈爾②。阿波利奈爾在戰場上受傷而後患流感不治,英年早逝,令畢加索等人悲痛不已。

說來有趣,《抵達之謎》在我的記憶中發生了改變——也許還是標題的緣故。原作(或者“藝術小圖書館”系列的複製品)總是給我驚喜。古典場景,地中海沿岸,古羅馬——或者我是這麼看的。一個碼頭;背景中,在牆和通道(像裁剪的一般)之後有一艘古船桅杆的頂端。前部廢棄的街道上有兩個人,都包得嚴實,一個人也許剛到達,另一個也許是港口當地人。這景象荒涼而神秘:它傳達了抵達的神秘。這就是它向我傳達的資訊,和傳達給阿波利奈爾的一樣。

在威爾特郡莊園灰濛濛的冬天,在頭四天的霧和雨中,我能看清的少之又少,我突然萌生了有朝一日寫寫基里科那幅畫中的景象的念頭——這念頭在我寫作的時候輕輕地漂浮著。

我要寫的故事發生在古典時期,在地中海。敘事者平鋪直敘,沒有試圖用哪個時代的風格,或者用歷史闡釋他的時代。他將在那個古典的港口抵達,牆和通道彷彿是剪裁出來的。他抵達的由頭我還沒想出。他將走過碼頭邊兩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他將從靜默和荒涼中走開,從空白中走向通道或門。他將走向一個擁擠的城市(我設想的是像印度集市的場景),被那裡的生活和噪音吞沒。他的使命——家族生意、調查、宗教啟蒙——會帶給他際遇和冒險。他會進入房子和神殿。漸漸地,他會產生毫無頭緒之感,喪失使命感;他開始意識到自己迷失了。他的探索感被驚惶取代。他想逃跑,回到碼頭,回到船上。但他不知道怎麼回去。我想到在某些善意的人的引領下,他不知不覺參與到宗教儀式中,卻發現自己是註定的受害者。在危急時刻,他走向一扇門,開啟門,發現自己回到了抵達的碼頭。他獲救了,世界回到他記憶中的樣子。只缺了一樣東西。在剪裁出的牆和樓房之上,沒有桅杆,沒有風帆。古船開走了。旅人只能繼續待下去。

我不覺得這是個歷史故事,更多是想象的自由馳騁,不做什麼研究。我會從維吉爾那裡得到有關海洋、旅行和季節的啟發,從福音書和使徒行傳中獲得羅馬帝國市鎮或者行省組織的概念。我會從阿普列尤斯③那兒獲得古代宗教的情緒和概念,從賀拉斯④那裡獲得軍事知識,從佩特羅尼烏斯⑤那裡獲得社會背景的提示。

活在想象中的古羅馬世界的念頭吸引了我。一個美麗、清晰而危險的世界,和我身處的背景相去甚遠。這個故事更像是一種情緒,與我當時正在寫的書非常不同。後者很棘手,它已佔用了我八九個月的時間,初稿還沒有完成。

這本書中的故事發生在一個非洲國家,那裡曾是殖民地,有白人和亞洲人居住,如今獨立了。故事講的是一場部落戰爭期間,兩個白人一整天開著車的旅程,殖民地的秩序和簡單突然以不可阻擋之勢迎面而來。非洲曾給那些白人機會,讓他們更高大,挖出他們的潛能。如今,他們不再那麼年輕,這機會正消耗著他們。這是一本暴力的書——暴力的不是事件,而是情感。

這是一本關於恐懼的書。所有的笑話都被恐懼消聲。我寫作的山谷雲霧籠罩;夜來得早;我對身處之地缺乏瞭解——我把山谷中散發的一切不確定都轉移到筆下的非洲。我沒想到《抵達之謎》的故事——陽光照耀的航行結束在危險的古典城市——能夠讓我從自己創作的非洲故事的苛嚴和黑暗中解脫出來;我沒想到這個地中海的故事不過是我正在書寫的故事的另一個版本。

我同樣沒想到這也是一種嘗試,為一個攪擾了我將近一年的夢或者夢魘尋找故事、提供連貫性。在夢中,一到關鍵時刻總是這樣:我只能稱其為我腦海中的爆炸。每個夢都如此結束,爆炸後我被扔下來平躺著,在人群中,在街上,在擁擠的房間,在任何地方,以尷尬的姿勢被扔進站立的人群中,被扔成睡覺的姿勢然後這樣醒來。我感到我腦海中的這種爆炸如此響亮,震盪而緩慢,同時,奇蹟般地,我的大腦還有一部分可以思考和推論,覺得自己挺不過去了,正向死亡靠近,雖然其他夢終究只是夢,但在這個夢中,爆炸是致命的,我覺得我正有意識地經歷或者見證自己的死亡。醒來後,我感到頭腦奇怪、顫抖、筋疲力盡;彷彿我的大腦真的爆炸了。

這夢或者夢魘抑或體內的戲劇困擾了我一年多。也許是腦中一時的騷動造就了瞬間的畫面:街頭、小餐館、聚會、公交車,我在眾人面前倒地。這是腦力不支和類似悲痛的情緒導致的夢。

我寫得很艱難;自求學開始我便多少頂著壓力工作。在開始寫作之前,我在學習;慢慢地我開始寫作。之前,我在牛津;更早的時候我在特立尼達的學校為爭取牛津獎學金而努力。我的寫作生涯有很長的準備階段!接著我發現當作家並不是(如我之前所以為的)一種狀態,並不是一旦當上作家,能力、成就、名譽或者滿足就會常駐。從事這份職業要承受特殊的痛苦:任憑你為寫作付出了多少辛勞,任憑它帶給你多有創意的挑戰和滿足,時間總是能把它從你手中奪走。隨著時間流逝,我覺得被自己以往的作品嘲笑;它們似乎屬於精力旺盛的時期,如今那樣的時期永遠地消失了。空虛和不安又多了一點;有必要再次僅僅提取自己內部的能量,去寫另一本書,讓自己再次投入那個消耗的過程。

我終於衰弱了。我的精神破碎了;這發生在我去山谷前不久。兩年間我在寫一本有關我出生地的歷史書。它發展成一本難寫的大書(超過了一定篇幅),比短篇小說更費神,而我儘量控制篇幅。但是我開始對這個故事感到興奮。歷史學家從人類的事件中提煉法則。我的方式不同;兩年以來我活在我搜尋來的文獻中,以便儘可能重建人類的故事。

這是一項艱苦的工作。十或者十二份檔案——從回憶錄中搜集,幾乎是私人的回憶——能給一個簡短的段落提供細節。但是我受到自己所寫的故事、它觸及的主題的鼓舞:發現,新世界,發現的島嶼上人口銳減;奴隸制,種植園殖民地的建立;革命理唸的到來;社會變革後的混亂。

那兩年我接受了密集的教育。我相信自己所寫的內容,相信存在於我故事中的宏大,我覺得能讓讀者看到我之前十二年的作品中所沒有的東西。我表現得可笑。我沒有等待回應,就拆除了我在英國的小生活,準備離開做一個自由的人。

在那個遙遠的島上,多年來我一直夢想著來英國。但是我在英國的生活索然無味,沒有意義。我一直在發掘和書寫那個島上的人的歷史。我把我的殖民地人的緊張全部帶到了英國,那些緊張多少存留了下來,一開始它們很大程度上也是青澀,是肉體和性的不成熟,以及未及發展的才能帶來的緊張。就像在家我夢想著來英國,在英國的多年我夢想著離開。現在,我來到這兒十八年後,我覺得時候到了。我拆除自己一點點建立起的生活,準備離開。我賣掉了之前買下並一點一點翻新的房子;傢俱、書和檔案送到了倉庫。

不幸發生在四個月後。我傾注瞭如此信念的書,讓我精疲力盡的書,沒能讓出版商滿意。我們誤解了對方。他只知道我的名字,不清楚我作品的特點。我誤解了他對我的興趣所在。他用對待嚴肅作家的態度找到了我,但是他只想要一本給遊客看的書,比我所寫的簡單很多;既要更浪漫又要不那麼浪漫;既要更有人情味又要不那麼有人情味。於是我發現自己懸在了空中。我只好回到英國。

歸程——從我帶著新視野打量的島嶼和大陸、從我所寫的新世界的某個角落,到美國和加拿大,接著到英國——回英國的旅程和十九年前的那次旅行何其相似,那時一個幾乎還是孩子的年輕人要去英國,去那個“作家”這一稱謂有意義的國度成為一名作家。我不禁意識到這殘酷的諷刺。

出於深深的、無法用淚水或憤怒表達的悲傷——透過夢中爆炸的頭腦表現的悲傷——我著手寫非洲的故事,三四年前我在非洲時就有過這一想法。

我作為作家每日忍受的關於非洲的恐懼;未知的威爾特郡;回到英國的殘酷,對第二次失敗的害怕;精神上的疲倦。這些匯聚到一起,壓在那個走過傑克的農舍的人心頭。他不僅僅是一個觀察者,一個旅居者;而是一個被很多事情操縱著、不斷工作的人。

正是出於這種情緒上的重負,《抵達之謎》喚起的那個輪船的故事,那個古老碼頭的故事,作為一種釋放、一種田園生活來到了作家身邊;這個想法的到來是無意識的,作家並沒有去想這個遙遠的故事(或者說一個故事的雛形)承載了他自己生活的多少成分與多少方面。但這就是某些故事或事件會啟發或者影響作家的原因,是作家會受困擾的原因。

<u>①</u>喬治&middot;德&middot;基里科(1888-1978),義大利超現實主義畫家。

<u>②</u>紀堯姆&middot;阿波利奈爾(1880-1918),法國詩人、劇作家、藝術評論家。

<u>③</u>阿普列尤斯(約124 年-約 189年),古羅馬作家、哲學家。

<u>④</u>賀拉斯(前65年-前8年),古羅馬詩人、批評家。

<u>⑤</u>佩特羅尼烏斯(396年-455年 ),古羅馬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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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個下午都散步。我寫完了那本書。修改過程中沒有再出現創作時的惶恐。我開始康復。不光是康復。對我來說,我的小屋所在的山谷和莊園創造了奇蹟。在那種不太真實的背景下,在英國古老的腹地,雖然是個異鄉人,但我發現自己被給予了第二次機會,第二次生命,比在別處的都更豐富飽滿。在這裡,我起初只是尋找遠離塵囂的藏身之所,結果卻寫下了我最好的一些作品。我旅行,寫作;出門探索,把經歷帶回小屋,然後寫作。這些年過去,我痊癒了。我周圍的生活變了。我也變了。

一個下午,我路過去世很久的傑克的農舍,突然喘不過氣來。幾小時後,窒息預示的重病襲來。幾個月後,我恢復了,感覺自己一下子成了中年人。工作變得更加辛苦。我發現自己不願接手新工作,希望從工作中脫身。

到達山谷後,我的夢&mdash;&mdash;爆炸頭腦的夢,死亡的必然&mdash;&mdash;受到疲憊和不幸的刺激,死亡的念頭來到我夢中。死亡不再是最初夢中的景象或故事,而是事物的終結,像是在脆弱的沉睡之時乘機佔領人身心的一種陰鬱。對死亡,對讓人的生活和努力化為虛有的死亡抱有的這一想法,使我在一個個早晨醒來後如此乏力,有時需要一整天的日光才能現實地看這個世界,再次成為一個人,一個實幹者。

曾經的枯竭之夢,如今則是&ldquo;終歸一場空&rdquo;的想法引發的衰弱。這也是發生在那個在山谷散步、見證其中人事的男人身上的事情。

彷彿那召喚,作家的使命,能且只能提供暫時的滿足。再一次,在我看見基里科的畫作、故事的構思向我走來的多年以後,一切重現,我自己的生活就是《抵達之謎》故事的另一個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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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的確有一場旅行&mdash;&mdash;旅行催化了其他一切,間接地促進了關於傳統世界的幻想。曾經有一場旅行,以及一艘船。

這場旅行始於我將滿十八歲之際。之前整整一年我都在擔心不能成行。甚至在出發前夕我仍陷在焦慮之中。這場旅行把我帶出特立尼達島,經過委內瑞拉北部海岸,來到英國。

開始是一架小而窄的飛機,過道狹窄,低空飛行。這帶給我最初的啟示:在離地面不算太高的半空中我看見了童年的風景。路邊的景況是那麼混亂窮困,淨是屋棚和下水溝,前院荒蕪、樹籬凌亂,後院寒酸。然而從空中俯瞰是有邏輯的、開闊的圖案。直線、規律化分佈,編織地毯般經緯分明的甘蔗田如此廣闊,只給人類留下了那麼小的空間,除了一些邊角。遼闊而未知的沼澤地出奇平靜,紅樹林和綠樹叢在奶綠色的水面上投下陰影。鬱鬱蔥蔥的山巒和山谷;一片格局和輪廓都明晰的風景,弱化了路邊的雜亂,一片墨綠和深棕交織的圖案像是一種偽裝,像書上的風景畫,像真正的鄉村風景。所以,在起飛那一刻,在離開的時刻,我像是錯過了童年的風景,像是從未見過童年的風景。

幾分鐘後,飛機到了海上空。海面皺巴巴的,像丁尼生①詩中的片段。海波光粼粼,呈灰色和銀色,而不是藍色。正如丁尼生的詩句描述的那樣,它的確在爬行。這是我活了十幾年從未見過的世界。

接著小飛機升空入雲,在雲層之上翱翔,直到抵達波多黎各。五年前我就從一個坐飛機去牙買加的人那兒聽說了半空中看到的雲有多美,他也許坐在更小的飛機中。那是我所預期的美和體驗,我陶醉其中。雲彩之上總是陽光!雲如此堅實,如此純粹。我只能目不轉睛地看著;真正佔有那種美,感受那種特殊體驗的極限是不可能的。我看見了少有人看見的景緻!我所看見的雲上的世界,即便在沒有被看見的時候,也總是在那兒;在空中(有時在地上看日落的時候),人的思想能穿行到過去或未來&mdash;&mdash;穿行過無數年代。

我們到了波多黎各。那是傍晚時分。才過了幾個小時,我們就到了另一個國家。旅行啊!這裡說另一種語言;有黑白混血兒,但是與我故鄉的混血兒有細微差別。

飛機棚裡有個黑人。(或者在我看來是這麼個地方。這裡沒有候機樓。雖然當時坐飛機是種奢侈的行為,但總有些簡陋的地方。)黑人是從小飛機上下來的。我問他是不是特立尼達人。我當然知道他是,我在飛機上看到他了。但是我還是問了那個問題。為什麼?為了交朋友嗎?不需要。我意識到自己的虛偽。在飛機棚裡,有個從另一架飛機上下來或者在等另一架飛機的人,他在看當天的《紐約時報》。這個廣闊的世界總是存在於我們小島之外&mdash;&mdash;像雲朵之上的太陽,一直存在著,無論有沒有被看到。這個廣闊的世界如今觸手可及!

八個小時,還是十三個小時?&mdash;&mdash;我們在暗空中飛往紐約。幾小時的路程之外是我的島,那裡沒有什麼值得品味,甚至連燈光都透出一種殺人的特質(我覺得)。我像是隨便哪個初次進城的農民,置身於一個充滿奇蹟的世界。我一直知道這個世界的存在,但要接近它必得付出高額路費。然而正如在童話中那樣,邪惡總是伴隨奇蹟而來。隨著小飛機在夜色中飛行,想到紐約我就心生懼意。可怕的不是城市,而是抵達的時刻:我無法想象那一刻。這是我第一次體驗旅行的恐慌。

坐我邊上的是個英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我只能這麼看待他們:一個英國人和一個孩子。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把兩人歸於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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