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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像器官,實實在在地長在我的身體裡;把我的肚子剖開,它會掉出來滑到地板上,多肉且黝黑,讓你盡情地踩。它在天家的血液裡。天家的血統大有問題。我從小就不乖,在那件兇殺案後更是越來越愛使壞。小小年紀就成了孤兒,被爸媽的親友丟來丟去,有時住表姐家,有時住姑媽家,有時住爸爸的朋友的朋友家;我在堪薩斯州四處為家,在各種活動式房屋、鄉間平房裡長大,長成陰鬱又沒骨氣的個性。我穿著死去姐姐的舊衣服上學,襯衫腋下都已泛黃,長褲後面太寬,所以臀部鬆垮垮的,只能用一條有裂痕的皮帶扣住最後一格孔洞。照片裡,我的頭髮總是亂成一團,髮夾歪歪地卡在糾結的髮絲中間,好像頭上沾著髒東西;而且眼睛下方總有眼袋,像酒鬼一樣泡泡腫腫的;原本應該上揚的嘴角,也似乎總是不滿地下垂。一副很哀怨的樣子。

我從小就不得寵,長大後更是沒人愛。如果要畫我的靈魂,大概會是一張滿是獠牙的塗鴉。

悽慘的3月,天氣陰溼到骨子裡,我躺在床上,一心想著要自殺。我的嗜好是在午後的白日夢裡縱情徜徉:獵槍,我的嘴巴,砰,頭顛一下,兩下,血飛濺到牆壁上,唰,唰。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她要土葬還是火葬?應該請誰來參加葬禮?”沒人知道答案。前來觀禮的人(天知道有誰會來),一個個盯著彼此的鞋尖,或者拼命看著對方的肩膀。禮畢,一切歸於沉默,有人煮水,泡咖啡,動作輕快,器皿乒乒乓乓。咖啡跟猝死真是絕配。

我從棉被底下伸出一隻腳,卻沒辦法把腳踩到地板上。大概我有抑鬱症。這二十四年來,我每天都為抑鬱症所苦。我覺得在我這發育不良的幼小身體裡還藏著另外一個善良的麗比,她可能躲在肝臟後面,或是脾臟底下,她要我站起來,做點事情,她要走出陰影,快快長大,但最後還是卑鄙佔了上風。七歲那年,大哥殺了我們全家。媽媽死了,兩個姐姐走了。從此以後,我再也不用努力,反正沒人指望我會有任何成就。

十八歲那年,我繼承了321374美元,這是各地善心人士多年來的捐款,這些大善人讀了關於我的報道,得知我悲慘的境遇,對我感到由衷的同情。每次我聽到這句話(我還是能經常聽到的),我就會想象一顆顆大大的愛心,中間畫著花哨圖案,兩邊是小鳥的翅膀,撲扇著飛往我童年住過的各個破屋;小小的我倚在窗邊,揮著手,抓住一顆顆鮮豔的愛心,花花綠綠的鈔票從天上灑下來,謝謝,謝謝,感激不盡!

我還小的時候,大人幫我把捐款存在戶頭裡,只要每過三四年哪個雜誌或電視臺報道我的近況,戶頭裡的數字就會暴增。譬如:“小麗比嶄新的一天:堪薩斯大屠殺的生還者出落成青澀甜美的十歲少女”(照片上的我梳著兩條辮子,站在黛安阿姨的房車前面,四周是散發著負鼠尿騷味的草坪。黛安阿姨難得穿裙子,站在我後面,一雙象腿紮根在黃色草堆裡,跟我一起入鏡)。或是:“勇敢的麗比·天,甜美的十六歲!”(生日蠟燭照亮我的臉龐,我的個頭仍然嬌小,但上衣胸前鼓脹,豐滿的罩杯讓我就像漫畫裡的美少女:滑稽而色情)。

這十三年來,我都靠著這筆財產生活,但也花得差不多了。我下午要見一個人,以確定我還有多少錢可用。多年來有個總瞪大眼睛、氣色紅潤,名叫吉姆·傑弗裡的銀行員,專門負責管理我的賬戶,而且每年都堅持要請我吃一頓午餐,說是“例行察看”;我們通常都吃二十美元左右的餐點,邊吃邊聊近況。他可是從我“這麼高”的時候,就認識我直到現在,至於我,我對吉姆·傑弗裡一無所知。我從來不問他任何問題,一直還是用小時候的眼光看待我和他之間的約會。我告訴自己要有禮貌(但通常事與願違),快點吃完快點了事。我通常只用一個字回答他的問題,或是不耐煩地嘆氣(我只對吉姆·傑弗裡的一件事感興趣,那就是我猜他是基督徒,而且很虔誠。他很有耐心,又很樂觀,因為他相信“上帝正在看著”)。雖然“例行察看”是八九個月後的事,但吉姆一直來電嘮叨,還留了好多語音訊息,用正經八百的口氣壓低嗓子說他已經儘量妥善利用“賬戶裡的存款”,但現在是進入“下一階段”的時候了。

說到這裡,我卑鄙的一面又顯露出來:我想起另一個也常上報紙的小女孩,叫什麼婕米的,也是在1985年成了孤兒。她爸爸那時放了一把火,燒死了除她以外的其他家人,害得她區域性毀容。每次我去提款的時候都會想起這個叫婕米的女孩,想當年要不是她搶了我的風頭,我的存款一定比現在多一倍。該死的婕米現在一定拿著我的錢在百貨公司裡購買珠寶和名牌包,順便買化妝品遮蓋臉上的燒傷。有這種想法實在很可怕,至少我還明白這點。

我呻吟了一聲,終於、終於、終於讓自己從床上爬起來,慢吞吞地踱到房子前面。我住的是平房磚塊屋,左鄰右舍也都是;這一整排平房磚塊屋整齊劃一地蹲踞在一塊峭壁上,俯瞰底下的堪薩斯城[1],以前這整片都是廣袤的放牧場。我說的堪薩斯城,是指密蘇里州的堪薩斯城,不是堪薩斯州的堪薩斯城。這兩者可不一樣。

我住在一個被人遺忘的角落,連個地名也沒有,路人提到這裡都說“就是那邊再過去”。這裡是個詭異的次級城區,佈滿死衚衕和狗屎。一堆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挨挨擠擠地住在其他平房磚頭屋裡,他們在磚頭屋完工的那一年就住進來了。老人們坐在紗窗後面,灰撲撲的,如木偶一般,一雙眼睛整天往外面看。有時,他們會蹣跚地踩著小碎步,小心翼翼地走到車子旁邊,這讓我過意不去,總覺得好像該扶他們一把才對,但他們偏偏又不要人扶。

這些老人一點也不和藹可親,個個癟著嘴,滿臉不高興,不歡迎我當他們的鄰居,嫌棄我這個新來的。整個社群流傳著對我不以為然的耳語,還有那幫老人的輕蔑。隔壁人家的那條狗會狂吠,瘦巴巴的,一身紅色毛皮,早上汪汪叫,晚上常哀號,這不變的叫聲總是吵到你快瘋掉了才停止。

小區裡唯一令人歡喜的聲音,是一大早我在睡夢中聽到的咿咿呀呀:一群臉蛋圓滾滾的幼童,身上裹得密不透風,搖搖擺擺地從我的屋子後面走過。他們要穿過比老鼠窩還髒亂的街道去上託兒所,大家排成一路縱隊,手上拉著繩索,跟著最前面的大人。每天早上,他們都像企鵝似的左搖右晃地經過,但我從沒見過他們折返。我想他們應該是環遊世界一圈後,在隔天早上同一時間回來,剛好又從我窗戶外面經過。呵呵,想太多了。

總之,我很喜歡這些小朋友。有三個女孩和一個男孩,他們都很喜歡穿紅色外套。如果我早上睡過頭,沒有看到他們經過,我的心情就會很“藍”,比平常還“藍”。我媽媽不喜歡“憂鬱”這麼嚴肅的字眼,她喜歡說“心情有點藍”。我的心情已經“藍”了二十四年了。

我換上襯衫,套上裙子,準備赴約;成年女裝對我來說總是太大,穿在身上感覺好像小矮人。我號稱身高一米五,實際上只有一米四六,但,四捨五入嘛。我今年三十一歲,但大家總愛用娃娃音跟我講話,把我當成是手上沾滿顏料的小朋友。

我走下屋前荒草遍地的斜坡,鄰居的狗又多管閒事地狂吠起來。我走到車子旁,地上有兩具被車碾過的雛鳥骸骨,鳥嘴和翅膀都被壓扁了,看起來倒像是爬蟲類的屍體。這兩隻幼鳥已經橫屍在這裡一年了。我每次上車前都會忍不住瞥一眼,希望哪天發大水,把它們的屍體沖走。

街對面有兩個老太婆站在屋前的臺階上聊天,我感覺她們故意不往我這邊看。我不知道那兩個老太婆叫什麼,要是哪天其中一個死了,我才不會假惺惺地說:“查林斯太太過世了,真是可憐。”我一定會說:“對面那個老傢伙終於完蛋了。”

我覺得自己像個小幽靈,悠悠地坐上我那輛雜牌車;不論怎麼看,這輛車都像塑膠做的。我一直等著哪天製造商跑過來,開門見山地說:“不好意思,這車根本不能開。”

我出神地開著我的玩具車,到市中心與吉姆碰面。十分鐘後,我駛進一家牛排館的停車場,遲到了整整二十分鐘,我知道吉姆只會慷慨一笑,對我的遲到不予置評。

本來我到了以後應該給他打電話,讓他衝出來護送我進餐廳。這家老式牛排館附近都是人去樓空的建築,這讓他很擔心,彷彿這些空屋裡長年盤踞著一群強姦犯在等我上門。吉姆誓死保護麗比,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麗比好勇敢,這個紅頭髮藍眼睛的七歲小女孩逃過了“堪薩斯瘋狂殺人事件”(又稱“牧場大屠殺”“魔鬼活人祭”),孤苦伶仃地活了下來。我媽和兩個姐姐都慘遭班恩毒手,只有我逃過一劫,跳出來指認元兇。大家都說我是好孩子,將我那崇拜魔鬼的哥哥繩之以法。我那時紅得不得了,照片曾經登上《國家詢問報》的頭版,標題是“天使的面孔”。

我瞥了一眼後視鏡,鏡子裡反射出我兒時的輪廓:雀斑淡了,牙齒也矯正過了,但我的鼻子還是很塌,眼睛也還是像貓咪的眼睛一樣圓。我把頭髮染成白金色,但根部的紅髮已經長出來,在夕陽餘暉下我的頭皮好像在流血。挺嚇人的。我點了一支菸。我好幾個月沒抽菸了,但這時突然覺得:我需要煙。我就是這樣,一點恆心也沒有。

我大聲說:“走吧,寶貝。”每當我厭惡自己時,就會這麼叫自己。

我下了車,往牛排館走去;右手拿煙,這樣就不用看我殘廢的左手。天快黑了,浮雲像水牛,成群結隊地飄過天空;夕陽西斜,給萬物塗上一層粉紅。往河邊望去,在千迴百轉的交流道中間,荒廢舊穀倉外牆的升降機黑壓壓一片,大而無當。

我獨自走過停車場,腳下的碎玻璃像天上星斗一樣閃閃發光。我沒有遭受任何襲擊。畢竟現在才剛到下午5點。吉姆晚餐吃得很早,而且引以為傲。

不出我所料,我走進牛排館時,他正坐在吧檯喝汽水,一看到我就馬上把手機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來,盯著螢幕使勁看,好像疑心手機壞了。

“你給我打電話了嗎?”他眉頭緊鎖。

“沒有,我忘了。”我騙他。

他笑一笑:“那,好吧。人來了就好。準備好要談正事了嗎?”

他大手一蓋,把兩美元錢留在吧檯上,然後帶我走進一間包廂。裡頭的紅色真皮座椅上,黃色海綿從破損處爆出來。我坐上去,剛好坐在裂口上,破裂的表皮刮擦我的大腿後側,椅墊散發著陳年的煙臭味。

吉姆從不在我面前喝酒,也不會問我要不要來一杯,不過侍者來點餐的時候,我故意點了一杯紅酒,然後瞟了他一眼,看他有沒有強裝鎮定、失望透頂,或是有任何不像他會有的反應。侍者追問:哪一種紅酒?我對酒沒有概念,真的!我向來記不住那些紅酒白酒的名字,而且永遠搞不清楚那些簡稱,所以我隨便點了一杯。他點了牛排,我點了雙餡焗烤馬鈴薯,然後侍者帶著選單離開,他便像醫生似的嘆了一口氣說:“呃,麗比,我們要一起邁向嶄新的人生階段了。”

“那麼,到底還剩多少?”我一邊問,心裡一邊默唸一萬一萬一萬。

“你看我寄給你的財報了嗎?”

“有時候會看。”我又撒了謊。我喜歡收信,不喜歡讀信。那疊財報應該是堆在我家的某個角落。

“你聽我的留言了嗎?”

“我覺得你的手機好像怪怪的,訊號時斷時續。”(我聽是聽了,但一聽到有麻煩三個字就立刻掛掉電話,通常他一講完那千篇一律的開頭我就掛掉了:我是吉姆·傑弗裡,麗比……)吉姆不滿地噘著嘴,左手指尖與右手指尖對碰,又彈開,再回碰,彈開。

“餘額只剩九百八十二美元十二美分。我跟你說過了,如果你肯找份全職工作,定期存款,可能還撐得下去,可是……”他雙手一攤,扮了個鬼臉,“看來事情沒有想象中順利。”

“那本書呢?那本書不是……”

“麗比,對不起,那本書一點幫助也沒有。我每年都這樣跟你講。這不是你的錯,但那本書就是沒用。唉,算了。”

前幾年,我滿二十五歲時,有家出版社想借機大撈一筆,寫信來問我願不願意出書,談一談我如何克服“往日的陰霾”。雖然我根本沒擺脫任何陰霾,但我還是一口答應,反正有個在新澤西州的女人會幫我捉刀,我只要透過電話口述就行。書在2002年聖誕節出版,封面上的我頂著一頭據說是充滿動感的隨興短髮,但看起來跟鳥窩沒兩樣,書名叫《嶄新的麗比!她不只克服了兒時創傷,甚至超越了自己,開創新生活!》。書裡有我和我家人的合影,還有兩百多頁瑣碎的廢話教讀者如何正向思考。

出版社付給我八千美元的酬勞,之後陸續有一些生還者互助會邀我去演講。我曾飛去俄亥俄州的托萊多市,聽眾跟我一樣從小就是孤兒。我還飛去俄克拉何馬州的塔爾薩市,臺下來參加聚會的青少年都很特殊,他們的媽媽都是死在自己的爸爸手中。

我幫一群張大嘴巴的笨小孩籤書,他們問的問題都讓人心頭一緊,譬如我媽會不會烤蘋果派。我幫一群銀髮老先生籤書,他們的目光從老花鏡後面射出來,嘴巴張開就可以聞到胃酸和咖啡焦掉的味道。我在書上寫下“開創美麗的一天!”或是“美麗的明天近在眼前!”

我很慶幸我的姓可以有各種變化。我的書迷都神色憔悴,一副走投無路的樣子,個個裹足不前,零零落落地圍在我身邊。來聽演講的觀眾很少。後來我發現演講沒有酬勞可領,就再也不肯出席了,反正書的銷路那麼差。

我嘀咕道:“出書應該很賺錢才對啊。”我真的很希望那本書可以幫我大賺一筆。我跟小孩子一樣死腦筋,以為只要天天禱告,上天就會實現我的願望。上天應該實現我的願望啊!

“我知道。”吉姆苦口婆心地勸了我六年,勸到現在已經無話可說了。他靜靜看著我喝酒。“不過,麗比,換個角度想,這個時間點很妙,正好是你步入下一階段的契機。也就是說,你現在長大了,有沒有想要做什麼?”

我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但一談到工作我心裡就有氣,因為他媽的我就是什麼也不想做。

“真的沒有錢了嗎?”

吉姆哀傷地搖搖頭,拿起鹽巴往剛送來的牛排上撒,紅色的肉躺在血泊裡,跟櫻桃汁一樣紅豔。

“會不會有新的捐款呢?二十五週年紀念日就快到了。”我再次感到怒火中燒,惱火他為什麼要逼我把心裡的盤算說出來。

1985年1月3號凌晨2點,班恩噬血狂歡,這是我們一家慘遭殺害的日子,而我卻期待這一天到來。誰會像我這麼沒良心?為什麼賬戶裡面連五千美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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